竟池的状态时好时坏,但他本人坚持不去医院接受治疗。
听到问题的时候我犹豫了,“能”这个字应该是脱口而出的回答,但只要你见证了竟池白日的强颜欢笑,看过他的沉默与疯狂,只要你陪他度过哪怕一个哭着痛着只能将头埋进枕头才能掩住尖叫的深夜,你就会感觉犹豫。
但我知道我没有这样的能力,所以我只能继续做一只温顺的猫,以崇拜、以臣服的姿态再向他伸出一只手。
“那就去看看吧,如果医生也觉得我没救了,你就留在
这招对竟池的效果虽然没有对小孩那么立竿见影,但确实可以让竟池更快变得平静。就像现在,竟池的身体开始向床的方向用力,这是暂时安全的信号,竟池想躺回床上去了。
“让医生帮你吧,这两天我看过一部纪录片,上面说抑郁症的有极大可能被治愈,关键在于科学的干预与耐心的治疗。” 我说出记下的电视内容企图让竟池动摇。
“但是你还有高宸,他很在乎你。未来你还会遇见别的男朋友!” 这一点我很笃定, “江未明是坏人是渣男,但你一定会遇到一个矢志不渝的爱人,就像……就像是……” 我开始在竟池面前卖弄从《动物世界》里看来的知识:“就像是灰鹤!灰鹤的一生只会认定一个伴侣,如果其中一只去世,另一只会呜啊呜啊的在天上地下不断的飞翔,不断地悲鸣。留下的灰鹤会独自生活,直到死去。” 我挥动两支手臂,模仿灰鹤独自盘旋在天空的样子。
“所以尽管我爸强烈反对选这套房子,但我觉得只要我俩住得开心就行,这是我第二次忤逆我爸的心愿……第一次是和江未明在一起” 他仍旧看向窗外,夕阳的颜色变得愈发炽热,把他苍白的脸映得微红,“所以我感觉在这里生活的每一天都特别失败,我每天都被好多得回忆绕得睡不了觉。闭上眼睛,我每一秒都觉得自己是个废物。”
竟池仍旧温和:“可是复发的机率也很高啊,如果这病在我已经相信生活回归正轨的时候复发,我要怎么办啊……那个时候你已经不在我身边了,我不能祈求有另一个嘉年出现再把我拉出地狱。”
我起身想去给他热杯牛奶,手腕被他拉住。他红着眼睛,眼神看不出什么情绪。
我相信有神明,不然我不会平白从猫变成了人;如果有神明,能不能请他听听我的每天每夜、每时每刻的祈祷,祈祷你看看竟池,祈祷你告诉他,用巧妙和笨拙的方式都好。我只要你告诉他,他会变好的,你将以神的身份保证。
眼里含着笑意的竟池是最好看的,但这个笑转瞬即逝,接踵而至的是竟池的眼泪。
我想向他保证自己永远不会离开,但我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在哪天毫无征兆得突然变回一只猫。或者在未来的哪个时机成熟的节点,以弟弟的身份同回归正轨的竟池告别。
高宸来过几次,不是跟竟池吵架就是数落我的不作为,就像是专门来给这个家添堵的。而我渐渐也摸清了竟池的脾气,大多数情况下,他在刚刚睡醒时格外温顺,在午后烦躁,在夜晚沉默,在凌晨感到痛苦,然后声嘶力竭的哭泣直至睡着。他有时格外乐观,揉揉我的头发然后嘻嘻笑着。有时又格外脆弱,把嘴唇咬到破皮,双眼憋到通红,因为没能忍住眼泪所以扇自己耳光,并在我冲上去制止时崩溃大哭,反复询问着我不能回答的问题:“我还会好吗?”
今早我又从竟池的床边醒来,昨天高宸来过,不知说了什么话,让竟池在夜晚尤其难过。
哼,他嗤笑一声。
我一起挑的。他喜欢观云,搞得我也对落地窗有了执念。”
守在竟池床边,小睡然后苏醒,我睁开眼睛时,竟池正扶着床沿探出脑袋,朝我的肩膀轻轻吹气。我知道那个温柔的竟池又回来了。也许因为负了伤,我拥有了更多勇气。我看着竟池,再次提出陪他去医院接受诊断和治疗的提议。
整个晚上,我一次次把他紧紧掐着大腿的双手拿开,放在我的肩膀上或紧紧握住。竟池的腿上记录了他太多的痛苦,他的衣橱里只有长裤,用来掩饰从大腿逐渐蔓延至小腿肚的伤痕。他重重地咬上我的肩膀,开始我还能感受到他尤其锋利的虎牙努力地想要刺入我的皮肤的痛感,不过这痛感很快就消失了,等竟池睡着的时候,就连我的肩窝里也攒了些压抑的眼泪。
[25]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竟池哭了。他哽咽着问我:“你觉得我还能变好吗?”
甚至现在,我觉得竟池要比我坚强,比钊哥坚强,比高宸坚强。无坚不摧的竟池倒下了,击倒他的力量神秘叵测,我突然失去了一探究竟的渴望,只想紧紧地抱住他,将他从天台的边缘上拉下来,从地狱的鬼火中拉出来。
我探身过去,抱着裹在被子里的竟池轻轻晃动。这招是我在钊哥超市里学来的,有个小孩子没得到心爱的零食在地上打滚撒泼,他妈妈走进来抱起了他也这样轻轻晃着,没一会儿哭声就停了。结账的时候那个孩子已经在妈妈怀里睡着了,鼻涕眼泪混了一脸,睡梦里也哼唧哼唧的样子,竟然和竟池有点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