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爷子啰嗦太多,这一句话,顷刻就让他明白了对方的言外之意:老爷子火了,准备搞纪家。
这一路全程零交流,他又被没收了通讯工具,虽然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但是显然有人借着纪峣性向的事情搞事,大概是提起没有做好功课,牵连到了他,老爷子就是管这一块的,下面当然把消息递了上来,老爷子一查——纪峣的黑料太多了,他的遮掩手段只能骗骗普通人,有心想查的话,根本瞒不住——剩下的事都不用想。
天朝国情就是商人天生矮官员不止一个头,像于家那种还好,像是纪家这种“新贵”——难听点就是草根出身,要啥没啥的新兴企业,不说轻而易举地掐死,但给它找找麻烦,让它伤筋动骨,卡住脉门让它以后赚不了钱,那真的也就是老爷子这个层次动动手指的事。
现在竞争这么激烈,亟待上位、有资本有眼光、还听话懂事的人多了去了,一个纪家,老爷子并不放在眼里。他这么大张旗鼓,还不是因为投鼠忌器,怕打了老鼠碎了玉瓶?
蒋秋桐没有反抗——他并没有反抗的资本。
他安稳地坐在那里,面庞依旧是冰雕雪堆似得的白,眼眸仍旧是深潭秋水似得清,只是眼角那一抹笑意彻底隐没了。他成了一块真正的坚冰。
他面无表情道:“您要我怎么样?”
蒋老爷子心里也有些难受,他难得温情了一回,伸出布满老年斑的手指,迟疑地抚了抚蒋秋桐的头发:“我不要你做什么,我只想让你跟那个小子断了。”
蒋秋桐闭了闭眼。
老爷子看最疼爱的孙子成这个样子,终于软弱了一回,他费力地解释:“我……并没有真的对他做什么,这件事哪怕没有我,也是要爆出来的,我只是没有阻止而已。秋桐,你是我最疼爱的孙子,你当年说不要从政,要念书,好,我知道你对家里不满,我同意了;后来于思远的事闹出来,他家全家都反对,我是不想你掺和进去的,但是你站了队,磨了好些时候,于家以为是我的意思,捏着鼻子认了,我也没说什么;再后来,你教授当得好好的,我心想你如果愿意这么闲云野鹤地过,那就这样吧,结果你也成了同性恋——你让我怎么想?你是把我的脸扔到地上踩!!”
他气得捏紧了一旁的拐杖:“我再气,再咬牙切齿,还不是由着你放狠话,说什么‘从此一刀两断’,忍气吞声地放你走了?你连夜出院这么大的动静,我会不知道?如果我想拦,你走得了?我当时想,好吧,这小子起码是个疼人的,把你带走了,你们小两口安安稳稳地过,那也就罢了,男人就男人吧,可是——”
老爷子说到这里,心中大恸,终于忍不住老泪纵横:“他怎么可以这么糟践你!我捧在掌心里的亲孙孙,为了他什么都不要了,在他眼里,就是思远那小子的添头么!我当时拿到资料,岂止想纪峣身败名裂,我简直恨不得亲手杀了他!”
他当年是上过战场的人,然后才转的文职,因此说起这些时流露的杀气,不是和平时期长大的小树们能够抵抗的。
蒋秋桐张了张口,很想解释些什么,但他明白,那些“是我心甘情愿”“他并不需要”之类的话,哄哄心软的蒋春水还行,对于一直铁石心肠、把小辈之间情情爱爱当做过家家的老爷子来讲,这话除了进一步激怒对方以外,没有任何作用。
仿佛刚才的真情流露只是错觉,老爷子一眨眼,又成了那个顽固难啃的倔老头,他冷笑一声:“怎么,后悔了?你看你,三十多岁了还一事无成,你看看你姐,再看看你,如果当年你没那么犟,听了我的安排,现在起码是个正厅!但凡你稍微不那么硬骨头,当年没有说不要就真的全不要,现在也不至于像个瞎子聋子,我这边都动手了,你还窝在厨房里,为你的小情人洗手做羹汤!”
蒋秋桐一下子攥紧了拳头。
那天他对纪峣说,他小的时候,真的很讨厌学者、科研人员这类人,当时纪峣心神大乱,换做平时,纪峣一定会敏锐地问他,为什么以前那么讨厌,长大了却还是走了父母的老路子?
那么他就会告诉纪峣,因为他长大以后才发现,他真正讨厌的,不是学术、不是科研,是可以左右它们的权势。所以他当了一名纯粹的学者,不想跟政坛挂上任何牵扯。
但现在他真的有些后悔了。
蒋老爷子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要么他选择跟纪峣断了,他放纪家一条生路;要么他鱼死网破,看是他蒋秋桐的骨头硬,还是纪峣家的骨头硬。
这都不用选,他不是十多岁、二十多岁的年轻人了,他很明白事情的关键利弊。
温霖可以硬气,可以轻描淡写地出柜,因为他掌握了家里的话语权,更因为温家不可能对纪家造成不可挽回的威胁,他们两家是同一级别的,不可能因为小儿女的情情爱爱就撕破脸面鱼死网破。
可是蒋家不一样,在老爷子这个王者眼里,这些小打小闹,属于菜鸡互啄的范畴。
有段时间很火的那个梗,“给你五百万,你离开我儿子”,很好笑么?蒋秋桐真的笑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