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五条律子眼睛抬起,蒙着一层水意,夜里淡漠的灯火都被映得无比动人。只是她话没说完,目光晃了一下,脸色在眨眼间就白了下去,和墙灰一样。她从夏油杰手里抽出双手,目光越过他肩膀,看着露台那扇微微打开的玻璃门。门后半截阴影里正站着一个黑漆漆的影子,和一双幽亮的眼睛,如同鬼火般浮着。
他又问了一次没得到回答的问题,“明天要不要一起出来?”她双脚落地,但这次他没松手,依旧握着,掌心里像是攥着滑腻沁凉的丝绸。
「再呆久一些,拜托。」
鬼影又如杂草般冒出了踪迹。
他从来都没有说过不给她出门。
“我送你回去。”夏油杰看她面露困意,开口说。
深而无尽的黑暗之中只能看见两个细长的身影不断靠近,不知道为什么,他在视野不够清晰的情况下,总是觉得五条律子——也就是靠近露台扶手的那个身影,也在同一时间抬头了。直觉给的微弱的一瞬间,像打火石在黑暗中锵的一声撞在一起,撞出半点火星子,然后还没等在助燃物上扩大火势,已经被水一样的夜晚吞没干净。
她被风迷了眼睛,视线内的画面渐渐变得模糊,声音趁机汇聚一齐,“好啊。”
她以为自己那些秘密被埋在地里看不见,哪里知道这些东西会散发出气味,意识会跟野狗一样嗅着气味刨出来,夜里一丁点光亮就能照得一清二楚。不用她仔细去看,她也知道照出来的是那间富丽堂皇的牢狱,半埋在土里,跟坟墓一样。
她看着夏油杰,透过他,看见另一个他们之间无法避开的身影。她又产生了那种“还是想起来了”的想法,尽管她一直自发忽略一些东西的存在,但他始终在那,无法忽视,也无法避开。隔着不敢承认的事实根本无法尽情享受,情绪时高时低,时好时坏,来来回回地这么拉扯,她从昨夜跨度今夜,累得像是走了好几年。
“回家。”
虹龙腾空而行,他忽然像是有什么预感,莫名回头看了一眼。
“我知道。”夏油杰自发移开目光,五条悟把不欢迎他来写在了脸上,他并不怎么意外。侧过身去看五条律子,放缓语气对她说,“那我先走了。”
露台里的房间是她平时经常呆着的书房,四方的墙,比起他们的卧室并不算大,也不小。玻璃门通往书房门之间,摆了台又沉又笨的书桌在一端,漆是暗红色的,像干涸的血迹。得益于装设如此,她走得异常顺利,不声不响地就摸到了门把手。
“已经出门很久了。”她动作僵硬地捋了捋头发,摸着自己被风吹冷的脸说。
五条律子很是用力地呼吸了一下,呼出的白色雾气眨眼间就模糊了她的脸,她摸了一下自己冰冷的脸,勉强能从触感上感知到自己还活着。五条悟走到她身边时,他身上高得吓人的温度像是一阵狂浪,气势汹汹地将她包围。她被烫到了,不等他的手揽上肩膀,抱着手臂闷着头走进屋内。
所以,为什么要怕?
为什么要怕?不过只是偷偷出去。
“嗯,”五条悟声音含糊地应了一声,没看他,看他身后的人,态度也有些反常,“时间不早了,你该走了。”
像是过了很久,她醒了过来,“哦”了一声,“是该回去了。”
“回去?”她怔怔抬头,像是没睡醒,双眼又沉往了夜里,“回哪里?”
恐惧,她无法否认自己畏惧五条悟这个事实。光是面对自己那个一言不发的弟弟,她就被排山倒海般的恐惧占去了几乎全部的思绪,他的靠近都会令她感到不寒而栗,更不用说等他的呼吸落在皮肤上,手指穿过发梢贴着她的后颈去抚摸她脆弱又敏感的颈窝。
她胡乱地到处走,但完全不知道该走去哪里。心里很清楚哪里都去不了,最终还是要妥协,但她依旧希望自己别停下来,别放任恐惧吞噬掉所剩无几的自己。
夏油杰顺着她的视线转身,正好见到五条悟从屋内走出来,脸上看不出多少情绪。
「再多留一会儿。」矛盾的声音头一次听得那么清楚。
五条律子脸色和五条悟的一样僵硬,被昏暗的光亮照着,平时外貌看起来不相像的两人这时候出乎寻常地相似,都是极其不自然的。她没有抬头看夏油杰,用几乎看不见的幅度点头,表示她听见了。一直到夏油杰回到虹龙身上,她都始终背对着他,让他猜不透她的想法。
五条律子总觉得回程要比离开时快得多,视野也清楚得多,她大概还在半空的时候就找到了她应该离开的地方,冷凄凄地在街上半死不活地躺着,街道上的路灯像是围绕在身边飞舞的白蛾。
喉咙里的声音已经到了嘴边,呼之欲出。
他好像心领神会,“想再看一会夜景吗?”
她感觉自己的双手已经要冻僵了,“——悟。”
夏油杰送她回到原来的地方,他在露台上接着她下去,同样的地方紧握住她的手。
“悟,”他有些紧张,因为身后还站着五条律子,“你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