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威说要走,却并没有出宫,他也并不需旁人带路,径直入了那御花园,来到芙蓉池畔,隔水便能望到对面的长廊。
“你们去见过庆妃了?”问威面向芙蓉池,却也不需李避之他们回答,便又问道:“看到她手上的印子了吧?”
“是,”李避之点点头,又从钟棠手中接过凝结的朱砂汁:“那印便是由此烙成的。”
问威回头看了一眼,挥手间朱砂汁又凝成了两寸见方的小印,恍然可见荣王李修承的名字。
“荣王,许久未见此封号了。”
“师兄可知当年之事?”前太子出事之时,李避之正与元初真人身处西隶荒漠,并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但世人传什么“无端而反”,他却是不信的。
“当年,”问威摇摇头,一向冷肃古板的脸上,竟显出几分讽刺的笑意:“我自然知道,但归根结底,却又不知道。”
“我只能说自己知道的,其中有多少是可信的,你们自己分辨。”
一切似乎都起于当年,大崇镇守南海的宋家,忽得便起兵而反了。
这是大事却非什么难事,皇帝不过是调了临近几省的兵力过去,不出三月便彻底平定的叛乱。
“可就在清查宋家的时候,却发现了他们与前太子私下相通的书信。”问寂的声音极为低沉,回忆这那段过往:“于是陛下便暗暗派人去东宫探查,没多久就在前太子处也查到了与宋家的书信。”
“那前太子可有申辩?”尽管已然知晓结局,钟棠还是不禁开口问道。
“应当是有吧。”问寂摇摇头,也没心思再针对钟棠,只是叹了口气:“前太子被传召入宫,与皇帝独处于殿中……第二日早朝时,众臣们看到的,便是他饮鸩而亡的尸首了。”
三人之间,忽得沉默了下来,钟棠并不知什么皇家之事,只是觉得一国太子如此而死,实在有些憋屈。
而片刻后,李避之却问了个似乎并不相关的问题:“前太子可养过白鹤?”
问寂听后,忽得苦笑了出来:“是,他养过。”
“他不止养过,还画过……他画过一副瘸腿的白鹤图,还被送到了陛下面前。”
“什么?”钟棠不解地看着问威,连李避之也皱起了眉。
“这事发生在宋家谋反前几个月,起因是什么也已记不清了,总之前太子当众呈上了一副,绘着瘸腿白鹤的图卷。”
问威顿了顿,又说道:“前太子当即请罪,说是一时糊涂,命侍从拿错了画。陛下当时面色很是不好,但……并没有深究。”
所谓没有深究,只是明面上轻轻揭过了,可终是在皇帝心中留下了什么。
“这些,又与庆妃有什么关系呢?”钟棠的手,轻轻拨弄着腰间的玉珠串,坠于末端的小金铃,有一声没一声的响着。
若是按最容易想到的,那白鹤既然来找庆妃的麻烦,说不定当年那副拿错的画,就是庆妃动得手脚,这也是说得通的。
但这次的事,当真有这么简单?
钟棠隐隐觉得,昨夜之事好似只是掀开了某层大幕的一角,远远没有到结束的地步。
“有没有关系,凭得只是陛下的一句话罢了。”问威回想着刚刚在御书房中,那龙椅之上的人:“就像前太子有没有谋反,也只是他的一句话。”
“至于庆妃,”问威的目光像是嘲笑,又像是怜悯:“皇帝想废太子的时候,自然不会只受一个女人的影响。”
“但若有哪一天,皇帝想要后悔了,那么这个女人便能成为极好的借口。”
钟棠的眼睛微微睁大,原本看似简单的宫妃遇妖,仿佛从某个节点开始,变得不再简单了。
接下来要怎么做?
是查谁要害庆妃,还是查前太子是否有冤?
钟棠有些苦恼地将头,靠在了李避之的身上,刚刚问威的意思已经很明了了,事关皇家,真相固然重要,可皇帝的态度也必须顾及。
“这还怎么查呀……”
李避之伸手揽住了钟棠的腰,侧脸轻吻一下他压在自己颈侧的额头,轻声哄道:“那便不查了,回去吧。”
钟棠被他亲的发痒,口中却嘟囔道:“少哄我,你肯定还是要查的……”
问威尽量忽略着身后两人的动静,装瞎装聋,可远望芙蓉池对面,那随风扬着幔帐的长廊,心中也是叹着:“查,肯定要查……”
就算他们不想查,事情也不会就这样结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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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再次降临,龙烛之下,年过五十的帝王,仍旧执着朱笔写划不止。
楼公公挥退了侍奉在一旁,险些打起瞌睡来的小太监,默默地用竹签挑高了灯芯。
可就在这时,皇帝却忽得抬起头来,望向隔绝了浓重夜色的朱门——
“楼鸣。”他开口,似毫无感情地叫道。
楼公公立刻放下手中的活计,应声而至:“陛下,老奴在呢。”
“明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