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陆渊神色刹那空白，宗翕一把将他抱坐在了自己膝上。陆渊是侧坐的，一低头便瞧见陛下神色。
可这里面能下的功夫就太多了，谁知道太监或者近臣们有没有私心呢，过滤掉的折子里又有什么内容呢？
比如“朕会考虑”、“甚善”、“善”、“差”、“再说”、“重写”，陆渊见到最严重的，是洋洋洒洒的四个字“狗屁不通”，连重写的机会都不给那位大臣。
每天都是源源不断奏折的重复，枯燥，无趣，但又不得不做。
陆渊清晰地感受到陛下胸膛的温度，与喷洒在他脖颈上似有若无的呼吸。陆渊僵着身子不敢乱动，而宗翕则十分自在地翻看折子，嘴上说着重，倒一点也不嫌他压着自己。
陆渊挪了挪。
奏折处理下来其实非常简单粗暴，宗翕干这活干多了，几个简单的字都往往连笔简书，每句批注几乎都一笔完成。
陆渊看着满满的第二碗饭，发觉快点吃没用，无论吃得多快，这顿晚膳何时结束、如何结束，话语权还是在陛下手上。
宗翕起身往里走，在高默的引导下去沐浴，他走了几步，回头看还坐在那儿的陆渊，淡淡地重复了一遍下午的话：“自觉点，陆选侍。”
一下午就这么在批奏折中度过，按理伴驾就该这么结束了，宗翕却留下他用了晚膳。
陆渊懵了一下，但不敢违命，乖乖做到了宗翕身边。
或许是宗翕看得太专注了，陆渊默默垂眸凝视他的侧脸，渐渐地，僵硬的身体慢慢放松了下去。
陆渊不自觉地站了起来，又不自
陆渊没什么能力，但如果有一天这个心愿真能达成，无论那个人是谁，无论让他付出什么代价，他都愿意。
说是圈在怀里其实不准确，两个人身形接近，无论谁也无法轻易地将对方完全圈在怀里，顶多是坐在腿上胸贴背紧密地贴合在一起。
陆渊很不适应这种二人独处、陛下脾气还这么温和的场面，因此他一直闷头刨饭，吃得飞快。宗翕说：“慢点吃，朕又不跟你抢。”说着又让人给他盛来第二碗饭。
陆渊想暗暗使劲，不至于把全部力道压在陛下腿上，宗翕却按实了他，把他安分地一手圈在怀里，宗翕略带腹诽的脸色才稍稍满意了一些：“不要乱动。”
宗翕说：“再近点。朕会吃了你不成？”
宗翕极其淡定，仿佛这是件再正常不过的事，甚至他还掂量了一下陆渊的重量，吐槽了一句：“你可真重。”
但大臣们熟悉陛下的批注风格，哪怕看了开头第一个起笔，都猜得到写的是“甚善”还是“狗屁不通”。
而宗翕选择亲力亲为的结果，便是他无时无刻不在看奏折。饭前看，饭后看，晚上点了人侍寝，等人来之前还在看。
陆渊于是便不动了。
晚膳后，陆渊局促不安地搁位置上坐着，怎么还不让他走啊，都晚上了……
陆渊对宗翕的情绪是很敏感的，毕竟再不济他也在背地里观察过这人半年多了。即使陛下掩饰得再好，再喜怒不形于色，陆渊还是在今天下午一踏进清凉殿时，便觉察出宗翕有些心烦气躁。他也不想再让自己给陛下添上新的一道麻烦。
当皇帝其实不是份轻松的工作。当然，关键也要看你选择当哪种皇帝，譬如当先帝景熙帝，那就非常享受和轻松了。
宗翕微皱眉：“再近点。”
每一日能上交到宗翕面前的奏折数量惊人，大多都是废话，实事也就夹杂那么一些。很多都是请安的折子，凡是过年过节，或者某位官员从外地调回京城了，或者在外人员好久没见到陛下了，希望陛下不要忘了他还留在外面，或者又是边境将士们思念陛下了吧啦吧啦……没事都要来请个安，混个眼熟，外加一堆文字堆砌文藻。
于是陆渊这回慢条斯理地喝起汤来了，宗翕瞧他那模样，竟不自觉弯起唇角笑了。
宗翕选择了要当哪种皇帝，他就必须为此付出代价，劳心劳力。
宗翕完全不知陆渊看似简简单单的头脑里藏着的曲折脑回路，他只是拍拍自己身侧的位置，淡淡说：“朕让你坐这里来。”
不同于陆渊曾自由自在，行走世间，宗翕生来便无可选择。他成为今天的他，完全是无可选择的结果。陆渊不知道如何能使他满意于当下的他自己，不知道如何才能尽可能弥补，使这种无可选择，变成幸好选择。
陆渊完全能清晰地看到奏折内容，以及陛下单手做的红字批注，往往都是很简单的几个字。
陆渊默默瞅了一下二人之间仅差一根手指头粗细的距离，想要开口，还是沉默着又挪了一点。
为了解决这种情况，前几任皇帝其实都设过司礼太监或者枢密大臣，专门负责筛选奏折，挑出有用的给皇帝看。
陛下生气。
关于做皇帝这一点，宗翕的确无可挑剔，陆渊既敬佩他，又常常心底隐隐抽痛，引发出一种名为心疼的情绪。
陆渊这人，真有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