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岁的6号已经是成年人的身高,当时的他只堪堪到了对方的胸口。在他面前,瘦高的黑发少年有着一张英俊却漠然的脸,宽阔的肩上是一件单薄的白色上衣,手脚因为突然的抽长而显得有一些细。
那时他根本没心思去记得这些细节,是到了现在,他成了一个漂浮在一旁的视野,才能贪婪地,不知餮足地看着这一切。
十二岁的他被高戈手下的人带到了6号的房间,浑身都抖得厉害。他刚刚听了那些舰员说6号是个好孩子,并不会伤害他。只不过他在奴隶船上看到了太多令人作呕的事情,这种保证看起来更像是对于龌龊的粉饰,让他整个人都觉得反胃恶心。
他知道自己是奴隶。一个没有身份,要靠着依靠他人才能活下去的奴隶,一个可以被称之为面前这个人所有物的东西。
但他还是不甘心。
待到其他的人退出去关上门,十二岁的他像是暴起的幼兽一般,迅速地跳到了对方的身上。饶是有着巨大的身量差,他依旧用一手拽过了对方的头发,另一手捏着一块他悄悄从旧器械上拆下来的铁皮,划向了对方的胸膛。
他的动作毫无章法,少年却没有阻止他,而是近乎放任地让他将自己的胸口割得鲜血淋漓。白色的上衣被切开一道道裂口,再洇出大片的红色痕迹。到最后少年像是发现自己等不到尤金冷静下来的样子,终于抓住了尤金的两条手臂,轻巧地把他压在了身/下。
后腰的伤口还没有长好,彼时的他无法控制地叫喊起来。少年的背脊一震,松开了禁锢他的手,看着他缩成一团,露出腰际还在结痂的烙印。
“你很疼吗?”少年问他,表情像是有些困惑。
尤金无法回答他。
“我不太知道疼是什么感觉。如果你怕疼的话,以后由我来保护你吧。”
少年冲他弯下腰,伸出手,曲起食指的指节,将尤金眼角的眼泪抹去了。
这个动作让尤金在痛苦中望向了他。
那明明可以是个过于亲密,让人不适的动作。少年黑色的眼睛却那么干净,年轻的脸孔上没有什么表情。
然后少年自他的面前站了起来,看了看胸前被他割破的衣服,随意地脱下来揉成一团,将血迹擦了擦。那些被他划出的伤口像是已经止了血,被盖在了抹开的血迹下面,再也看不见痕迹。
6号对着他伸出手。
“以后我就是你的pair了。我叫6号。”
少年似乎不习惯微笑,对他扬起的嘴角显得有些僵硬。他看着尤金,又重复了一遍之前的句子。
“我会保护你的。”
——6号之前被衣衫掩盖的上身展露在了灯光下。那浅麦色的肩背很宽阔,覆盖其上的肌rou劲瘦却结实。
在说完这句话之后的十二年里,6号用这具身体,一次次地挡下了向着自己而去的危险和恶意。
尤金在梦里向他看过去,而他的少年只看着过去的自己。
……
尤金在夜半醒来的时候依旧觉得眼热。他的胸膛起伏着,嘴唇张开了一些,在快速地喘息着。
在他的身旁,昏黄的灯光照亮了四周的陈设——房间的格局和摆设都令他如此熟悉,让他觉得自己似乎还陷在梦境里。他下意识地想要起身抬头,看看上铺睡着的人是谁。
只是他刚一坐起来,就对上了一双灰蓝色的眼睛。
肖坐在床边,正静静地守着他。
意识到这才是自己所处的现实,尤金的期望隐隐地落空了。
好在面对着肖的侧脸,他还剩下了一些奇怪的慰藉。
——如果幻觉注定要消失的话,有肖陪在他的身边,比他一个人独坐着,还是要好太多了。
看着眼前的生化人,尤金忽然感觉到了一种强烈的不真实感。他竟然真的回到了十三年前离开的地方,而肖成为了唯一一样提醒着他在绿星过去的东西。他的两段漫长的经历想要互相把对方证伪,而肖的存在像是船锚一般,强迫着他停靠在了这一刻的现实里。
暖黄色的灯光让生化人浅淡的肤色看起来更有了些血色。看着这样的肖,尤金低下了头:“……让你担心了。”
肖笑了笑,好像在说没有关系。
两个人相对地坐在沉默里。理智和记忆慢慢地回到了尤金的身体,让他想起了之前发生的种种。
他模糊地记得在高戈的房间里,肖面对他时的表情。他在那双灰蓝色的眼睛里看见了恐惧,对方的面容却只向他展露出了温情。
那种小心翼翼的对待,现在回想起来会让他觉得揪心。但当时他却能毫无反应的看着那张脸,仿佛自己像是个被倒空感觉的容器。
负疚和被珍视的安抚感糅杂在一起,让他觉得有些不知道该怎么面对面前的生化人。末了他只能用手支着头,按了按额角:“之前……我不是故意说那些话的。”
“我知道。”生化人的声音低沉却又轻柔,让人想要发出一声叹息。“你不需要道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