骁粤坐到梳妆台前:“来帮我束发。”
“好。”
樱吹冷静了许多,她洗干净手上的血渍,将铜盆的血水倒进了香炉中,这才拿起了躺在妆镜前的木梳。
天已经大亮,大院里已经隐约听到锣鼓喧天的声响。
敲门声再度响起,樱吹打开了房门。
骁粤手捧十二版帖,樱吹和内务府女官左右搀扶,六名侍女托着霞帔十二尺长的披肩,缓缓迈出了烟雀阁。
周围人声鼎沸,脚步拥簇,无数人声物声掺杂在一起,此起彼伏,连绵不绝。
骁粤的视线藏在盖头下,能看见的只有身旁的两双鞋。
脚下的石板路偶尔会出现几颗碎石,他没有太过在意周遭的一切,脑海中全是信王府的平面图。
在王府这么久,他很清楚哪条路、哪个院落的人最少,以及暗哨的换班的规律,只要没有人刻意围捕,想要离开也并非难事,他可以趁着祁宸宴客之际,换了衣服偷跑。
可他又该怎么出城呢?
不知祁宸会不会在千秋殿藏一块令牌?
可他从未在千秋殿见过任何同行令牌,他也不能让樱吹等自己。
蓝珺瑶的尸体被发现是迟早的事,他的身份也有暴露的风险,他不能自顾自己,连累这位年轻的姑娘。
他想得入神,下台阶时脚下一空,四周惊呼乍起,那声音人山人海,人数远在骁粤的预判之上。
女官在扶他时,从下往上瞄了一眼,想偷窥一下王妃的脸,她总觉得这个王妃,似乎怪怪的。
骁粤敏捷地躲了一下,她只看到了颀长白皙侧颈,和一张殷红的薄唇。
樱吹在发抖,骁粤微不可察地捏了她一下,让他放松些。
从烟雀殿到别院大门的路很长。
锣鼓丝竹之声越渐清晰,甚至到了吵闹的地步。
骁粤踩着层出不穷的嘈杂声,在无数人的护送下,站上了大门的石阶。
红丝绒的地毯踩在脚下,骁粤顿时有些轻飘飘的,也是耳边骤然安静,他反而开始提心吊胆。
四下俱静,钦天监开始宣读祝词——
“花好月圆于金凤,鸿运簇拥天下风,莫将画扇出帷来,平步莲花鎏金台,迎南粤皇二子,正一品宗正信王妃入轿——”
“王妃千岁千千岁!!”
震天的参拜声中,骁粤被牵引着坐进了轿撵。
锣鼓声起,轿撵离地。
仪仗恢弘,集五彩羽毛的幢式旗制成的羽葆开道,银甲铁骑,碧马长枪,金根车托载满十里红妆,千工拔步床,物尽千般。
黄金雕造的万工轿之上,浮雕壮丽,山水映秀,鱼龙潜跃,金门玉船,百姓涌上长街,百里相送,一派沸反盈天。
密闭的空间里,骁粤揭下盖头,轿腔镶着蟒凤图文的金箔,满眼黄澄澄地让骁粤有些头晕。
这是万工轿,一个工匠工作一日算一共,一台轿子的需要打造三十年,外观浮雕纯金篆造,如此重礼,可见南粤安抚皋戌之心急切。
可坐在这顶轿子里的人却是骁粤。
明明昨日此时,他还在那间围墙高筑的冷院中等死,现在却坐在了信王妃的轿撵上。
骁粤心中竟生出了莫名的恐惧。
……对那个牢笼的恐惧。
曾经,无论他经历何种折磨和煎熬,他对那扇赤红的大门也从未如此心悸过。
信王府——
朝中文武百官,家眷命妇,以及郦都城各大有头有脸的商贾皆登门道。
钦天监携领内务府众臣,迎接管待,倒屣而迎。
热闹喧天的东院人影拥簇,一些不喜闹的客人会四处走动,观望着府中盛景。
可每当有人行至西院,便无一例外地被请离。
因为年久失修的潇湘阁正在拆除。
拆除潇湘阁是祁宸怒火攻心时的决定,工部却连夜动工,将原本富丽堂皇的潇湘阁,拆成了一个千疮百孔的空架子。
此时,祁宸又反悔了。
于是就剩下了如今这半座危阁。
而且工部侍郎曾征求过祁宸的意愿,问潇湘阁中的杂物是否需要保留,祁宸道一并销毁。
所以,此时东院喜气冲天,而明朔却带着锦衣卫,在这残垣断瓦中翻找着被掩埋的物品。
翻出的物品摆放在院前折断的桃树下,全都落了厚重的灰,一眼望去灰白一片,分辨不出究竟是何物。
祁宸站在杂物堆前,身上穿着雕龙绣凤的栖霞,神色却冰冷生寒。
他心里,有比拆了潇湘阁更悔的事。
看着躺在脚边的破烂折子册子,他忽然想到了藏在千秋殿的信件和名册。
祁宸拾起了那本折成两半还连着筋的折子,这个折子和祁宸的官员名册长得十分相似。
但确确实实不是那本名册。
他的册子,已经被骁粤烧掉了,这里面是骁粤画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