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羊月拱手,意味深长地道贺:“陛下真不愧足智多谋,恭喜恭喜。“
拓跋珪讶然:“何喜之有?“
公羊月认真道:“自是将扶余玉收归囊中。”
拓跋珪闻言大笑,朗声应他,并未遮掩。近些年冬时愈发严寒,开年水草不丰茂,牛羊冻死吃不饱,食粮便紧缺,想要挞伐北方甚至一统九州,没有粮草可万万不行,既产出不够,要么买,要么抢。抢夺总是要冒风险,搞不好赔了夫人又折兵,若这时有一大笔横财天降,没有谁不会眼红。
至于答应乔岷护住百济?
燕国一倒,高句丽难不成还敢叫板?到那时候,何必费力不讨好地去取一个贫瘠不盛物华的弹丸之地,不如叫二者相争相斗,只要不是横扫三国一家独大,对他都构不成威胁,且还能平了后顾之忧。
于拓跋珪而言,一开始便只打算利用这位“卫长”作卒子而已。
公羊月心知肚明,为君者,手起刀落少有不见血,他既然敢说,自然已是板上钉钉,只怕故人早已是魂渡黄泉。
为免教同伴伤心,那念头一起,他便掐灭在心里。
如此一来,也算是恩怨两清,公羊月说不上悲恸,但也谈不上喜乐,与拓跋珪又寒暄两句,拱手道别。
但拓跋珪却并不打算如此轻易放他走,而是旧事重提:“你可还记得,当日夜宴回宫后,你曾答应过要替孤办一件事?”
语气虽是恳切寻问,但言下之意却不容商量。
公羊月向四面观望,只见草丛伏低处,无风且轻动,不远处的棚寮中,双鲤正捧杯饮茶,崔叹凤支着下巴瞌睡,晁晨若有所思,心头不宁,察觉到他的目光,回头却笑不出,阳光照暖的午后,本该是慵懒闲散,不该杀机毕露。
“陛下想要我做甚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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晋陵郡北有座京岘山,传闻始皇东巡时曾惊见王气蒸蔚,未免危及王都咸阳,便下令遣赤衣囚徒去挖断龙脉,丹徒县因此得名(注)。在其西南不足二百里处,便是晋国国都建康,未曾想数百年后,不仅王气未绝,反有数代王朝于此定都立国。可即便如此,龙脉受损,不保国运,打孙吴起经逢逐鹿天下的乱世,大多并不长久。
晁晨站在京岘山附近的北固亭中远眺,心里如是想,换句不好听的话讲,也叫苟全挣扎。
苟全挣扎。
他心中忿忿不平,十分厌恶这词,然而却找不到替换,愈近南朝,愈发无力。
此时的京口渡前,不少南来北往,乘舟争渡的人侃侃而谈,说是年前朝廷发国丧,沉湎酒色的孝武皇帝崩于梦魇,但近日宫中另有风声,讲司马曜其实丧于非命,乃为宫妇扼杀憋死。还沉浸在淝水大捷的喜悦中人们皆扼腕叹息,如何也不肯接受这荒诞不经的事实。
换作是他,他也不接受,人活着靠的就是一口气,一个盼头!可不接受又能如何,自谢太傅与谢将军相继辞世后,参战的豪杰们,至今无非是将军迟暮,抑或者黄泉白骨,除非上天再生一个英雄——
晁晨把头转向另一侧,公羊月正同拓跋珪攀谈,后者虽穿着常服,但仍掩盖不住威武与光彩。
苍天似乎并不眷顾,亦或者英雄投错胎,不小心成了对头。
公羊月瞥见他暗自握拳的愤慨小表情,不动声色让开步,将好把拓跋珪的视线挡住,心头猜他是为那一诺而不舒坦。
拓跋珪在青州讨要的一诺相助,竟是护卫他往江南微服私访。
——“护送我,去晋国。”
这想法过于大胆,以至于说出来的那一刻,两人皆是沉默。一个是真沉默,渴望从对方惊讶的举止中获得一丝得意,另一个却是假沉默,不说话只是因为,除了调侃这位年轻代王“自寻死路”,实在想不出更妙的语句来活络凝滞的气氛。
索性闲话少说。
拓跋珪那时说不出的失望,这般出格的想法,怎么都该得到不凡的回应,可惜只有缄默,这让他觉得自己被轻视,一时欣赏公羊月平湖无波的镇定,一时又恨他过于Jing明,看得透彻,竟不给自己抓把柄的机会,这般直白了当地颔首应下。
——公羊月曾保证四海为家,不以一国居,若是他反应过激,倒是另有猫腻。
这个名义上的“表弟”,总是带给他惊喜。
眼下,拓跋珪并未察觉到公羊月的小动作,而是沉醉于江南风物,挪不开眼。自打过了徐州,地势渐趋平坦,但这平却与草原的一眼看山截然不同,倒像是几重门遮掩,要一层一层推。
习惯大口吃rou,忽要小刀片丝,一根一根嚼,食不饱时自是心痒痒,这烟雨朦胧中含羞带怯亦是如此。
直到一声呼唤,教他拉回神思。
几人闻声,抬眸望去,只见五丈外跑来个玉面少年郎,一张俏脸生得比女儿还要俊俏,频频惹得姑娘回头,也就不戴幕离的崔叹凤能与之一争惊艳,但他们之艳却又不同,一个是皮相上的鬼斧神工,一个是骨子里的风流天成。
“崔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