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草率了。”时妙曳摇头,轻声道,“玉家哪里像是着急缉凶,分明是想尽快息事宁人,可死的不是自家人吗?好好想想,如果鄱阳公主不来此横插一脚,也许方才受刺杀的人便是我。”
“玉家的人?还是……”
“不论是谁,目的很简单,要么就是想要我们警觉,将这案子查下去,要么就是想要我们,死!”
屋里死一般沉寂。
时妙曳不再多言,伸手掐下正中花开最好的一朵,屏退老管事。待人拱手转身,走至门前时,她才复又叹息:“这段日子还劳烦您看护她。”
隔天,玉家下人来报,家主摆宴待客,消息陆续传至公羊月几人耳中,一时间气氛更加古怪。这白事不办,却还有心情开酒席,哪里像死了独苗孙儿的人家,仿佛人命不重要,高官厚禄更打紧。
这传出去,于公主名声有损,不晓得的还以为官家拿权势欺压。
公羊月评了四字:野心不小。
果真,没两个时辰,私下已传成玉家误认凶手,怕时妙曳和朱雀楼报复,连白事都顾不上办,赶紧赔罪。
好一盆污水泼过去,既免了公主之扰,还能打压打压朱雀楼在江湖的威望。
听说要备山珍,酒席定在哺时后,摆在一处水榭中,临近荷花池子,是既能观鱼赏花,又能曲水流觞。
到晚间,菜刚布好,侍女走后不到一刻,挂角上的灯笼忽地全熄,待宾客随行而至时,莲池连同整个横跨侧岸的亭台都黑乎乎一片,玉家主连呼老大出头责问,却无人应声,他忙又招呼亲侍去燃烛。
橘光温柔铺平水面,渐渐蕴出人间星河。
然而,众人还来不及感叹玉照灯的绝美,便见大公子玉关坐在首位,面朝下扑在食案上,一动不动,右手还捏着个小酒杯,酒水倾倒,一滴一滴跌落池塘,引的围拢的池鱼纷纷向周围散开。
“玉关,失礼!”
玉家主面上臊热,先给公主赔礼,而后亲自上前大骂不孝子,等他揪着后颈窝将人拽起时,迎面的宾客皆惊恐震撼——
只见玉面郎君嘴巴豁开,两眼瞪大,眼睑外翻,血流如涌注,整个人死在惊惶失魂的一瞬。
“啊!”
双鲤走在前头,被吓得个半死,玄蝉赶紧转过身遮挡,微微蜷缩将她整个人拢抱在袖中,王泓怪叫一声“他是被吓死的”,连连后退,心中发毛,只想离开这鬼城一般惨绿绿的山庄,而崔叹凤则提着药箱奔至最前,连脉也未搭,只瞧看一眼,便下定论:“还真是被吓死的。”
时妙曳转头同老管事对视一眼,随后嘘声叹息:“玉家主,节哀。”陈韶亦上前,说了些宽慰的话。
在场只有二公子玉闲反应最为激烈:“哪个杀千刀的害死我大哥,我定要给他剥皮拆骨!是了,肯定是那个跑脱的云窟鬼,他知道我们捣毁了他的老窝,所以前来报复,来人,我的刀呢,拿我刀来,我要砍死——”
就在玉闲暴跳如雷,抽刀发疯般乱砍泄愤时,枝头掠来一抹倩影,长袖带风,如见杏花微雨。
长刀落下,却被拈花玉手不急不慢接住。
只听“叮呤——”一声脆响,二公子玉闲堪堪退了两步,怒目圆瞪,盯着那身着金丝白衣,款款而来的玉人。
说玉太过于高冷,此美柔中见慧,举止温婉,处处分寸,既让人舒服,又觉得亲昵。
王泓和崔叹凤认出来者,不由齐声呼唤:“玉,玉夫人?”
女子回眸,颔首以应,可不正是花朝节夜谈拏云台时提到的东武君左膀右臂之一的玉参差。
玄蝉眨眼,嘴唇翕张,无声喊了嘴“玉姑姑”,双鲤则愣怔原地,露出惊艳的目光,这美同时妙曳之艳丽全然不同,锋芒不露,气质怡人,尤见大家风采,端的是诰命夫人的架子。那玉参差早年曾嫁予北府兵内一将官为妻,后夫君在北伐中阵亡,陛下怜恤,聘以女官,在宫中教习王子公主一些强身健体的功法。
公羊月亦对此说法有耳闻,便凝目打量。
正瞧得专心,耳畔忽起一道折枝声,他猝然回头,只见晁晨立于花树畔,伸手断枝却犹未闻,再看石板青苔上被划出的浅痕,显然人方才曾不自觉后退。
为何反应如此之大?
就在他欲细细琢磨时,沉溺于悲痛中的玉家主抬头看去,两腮赘rou抽搐,一双黑白眸含恨,死死盯着玉参差,许久后才很不情愿拱手作揖,梗着脖子道:“家中白事,恕我怠慢,不知所来何事?”
粗蛮得连个名姓尊称都没有。
玉参差倒是不介意,公事公办:“奴家奉旨而来,前两日惊雷,玉家主所献玉佛碎于宫中珍宝阁,会稽王说此兆不详,未免乱朝中士气,还请家主拿个法子。”
这一消息对痛失爱子的老家主来说,不啻于晴天霹雳,那一口气不提,登时瘫坐在地上,舌蹇嘴麻。
玉闲出头,冷冷瞥过玉参差一眼:“什么法子?”
玉参差不咸不淡道:“譬如,献上一尊一模一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