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他,自是指的雍闲。
公羊月从他的表情里了悟前情,问道:“他就是云窟鬼?”
答案不言而明,陈韶挺身而出,下意识护着身前学子,死死盯着手持长剑的剑客,急声对梅弄文道:“弄文,你的汗巾为何会落在他的洞xue里?是他擒你去的对否?你不过也为他所迫害。”
梅弄文抬眸瞧了陈韶一眼,神色复杂,将人推开,冲公羊月点头又摇头:“他是云窟鬼,却也不是,”说着,僵硬地转动脖子,再看向时妙曳时,已是眼含热泪,“他是沧沧的兄长——”
这个故事还得从时妙曳的弟子毛沧沧的身世说起。
滇南天都教下辖九黎九部,沧沧的父亲毛兴生于毛部,而母亲则是雍部之人,毛部曾占据滇南水土最为丰沃之地,兴盛百年,长久不衰,直到第十六代教主白若耶横空出世,那一任出生毛部的巫咸大祭司夺位失败后为其斩杀,毛部开始式微。
雍部流行走婚,毛兴与雍氏因此结合,大儿子出生后冠以母姓,一直跟着母亲,后来毛兴在毛部混不下去,便又来寻那雍氏,两人再生得一个女儿,以澜沧江为名,唤之沧沧。沧沧长到五岁时,毛兴实在无法接受走婚习俗,带着女儿离家,听说以爨氏为首的士族颇爱山珍,年年以高价收购,便回毛部携老母共赴深山,当了个挖菇人。
也不知是不是命里生横财,毛兴开山时挖到一块品色上乘的玉石,后又机缘巧合救下一位穿行毒沼而为毒蛇咬伤的掸国玉雕师,大师以鬼斧神工之能,就着那璞玉雕刻了一尊佛像,又借那角料,刻了两个云坠付与其子女,结此善缘。
起初毛兴并不信佛,但时常有狮子国的高僧远道而来翻山越岭,经文听得多,苦又吃不下,人便起了信仰,便虔心将那佛像日夜供奉。
日子平淡过,待沧沧长到八岁时,因为年年吃见手青等毒菇中毒之人太多,九部便出台严令,不许乱挖乱卖,尤其不能糊弄中原买家。
家中唯一来源断去,毛兴酗酒度日,浑噩中的某一天,他醉倒在家中,盯着龛上佛像看了许久,把酒坛子就地一扔,摇摇晃晃爬起身便伸手去取。走投无路的毛兴生出个强烈的念头——
也许,他可以带着玉佛,穿过南五岭,往江南同达官贵人换一些金银钱财,那样女儿的嫁妆便有了着落,待他衣锦还乡,雍部的人也不会再瞧不起他,儿子更不会因为他邋遢无才,而渐渐疏离。
说做便做。
毛兴简略交代了两句,便带上东西,徒步出发,时光如梭,约莫过了两三年,仍不见归来。
山中陆陆续续生起闲言碎语,有说毛兴客死异乡,亦有说法称毛兴在外发达,弃母弃女,闻得风声的沧沧自是不能接受,便带着老阿婆从宁州走到江左。
山河破碎飘摇,流民在野,朝廷对人口迁徙未有过去严格,沧沧寻父,为几位慷慨的富商所怜,便助她入得建康,又介绍了一些浣衣缝补的活计与她,勉强得以度日。那一年细雪纷飞的建康,她无亲无才,冻得连炭也烧不起,只能去大酒家后门偏院,等着捡些挑剔客人不要的,或是烧烂的炭回去暖手脚。
朱雀楼的掌勺师傅是个热心肠,看她面黄肌瘦,不忙时会将她唤进小院,接济些吃不完只能到泔水桶的糕点。
谁曾想那一日大雪客满,她被误做了端盘丫头,给推搡进雅舍,偶然撞见时妙曳惊鸿一舞。那样的风姿教她惊艳羡慕,翘袖折腰,是滇南少有的婀娜风情,再看那挂牌上的打赏,她想,若是自己也能舞于此间,是不是就能挣够家用,不再让年事已高的阿婆再出外卖体力活,吃苦受累?
于是,她冲了出去,拜服在时妙曳脚边,颤声高呼——
“请姊姊授我以舞!”
时妙曳并未放在心上,像这样慕名而来的姑娘每年实在许多,有的为博名,有的为谋利,有的想借机攀上高枝,哪怕是入那高门为妾为婢,有的自恃貌美,不过想教男儿拜倒石榴裙下,没一个是真心想学舞技。
时妙曳只回了三个字:“你走吧。”
沧沧不知哪里生出的力气和犟脾气,就是不肯退,大声辩驳:“我不走!”她嘴笨,对江南话又不熟,连舌头都捋不直,更别说抖机灵卖乖,正常人家买丫头都不会正眼相看,但她有她的个性,既说不出花样,便以行动表示。
于是,毛沧沧赖在楼中做活,且一声不吭的做活,不分好赖,不管脏累,好一阵后,连后厨的师傅都看不下去,便给她支了个招,试一出苦rou计。
这孩子偏是个实心眼,当真往那雪地里一跪,扬言二当家的不答应自个便不起,还真就顶着寒风磕了三天的头。
也怪是傻人有傻福,时妙曳从那股子执拗里瞧见从前的自己,便心软将她收在跟前。
拾掇后的沧沧除了肌肤非如羊脂玉白外,五官Jing致,端的是个美人坯子,人人都赞二当家后继有人,捡来一棵摇钱树,只有时妙曳知道,这姑娘哪是摇钱树这般俗物可比,就那股不撞南墙不回头的狠劲和一颗坚毅不动摇的心,就已是难能可贵的至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