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羊月憋不住,漏了一丝笑意。
这会子,那报信的两手平放胸前,行了个礼,转头从钱胤洲那儿得了锭金子,退下时又同几人颔首:“见笑了。”
第195章
这次, 钱胤洲先开了口:“他可不是跟你客气,这是他的手艺,专以诙谐之法逗人生趣为生, 是百戏班子常见的伎子。”
公羊月是真的弄不明白:“长安公府要请人, 何必如此费力。”
钱胤洲挠了挠头:“可我听说, ‘红衣银剑’公羊月喜怒无常,最不守规矩, 惯爱与人唱对台, 只能另辟蹊径。”
公羊月叹气,坐了下来:“我不守规矩, 但我不是不讲道理。”
赶上早晨, 人齐备,钱胤洲便打发人烹制了四份早食, 上桌一看, 尽是鲍鱼鱼翅, 大鱼大rou,一早上便食得如此油腻, 几人瞧看两眼, 没有胃口, 连筷子也没动一下。
钱胤洲好似受了委屈, 边吃边嘀咕:“商人俗气,只能请吃山珍海味, 再给些金银珠宝。”说话间, 他的目光并未落在盘中,也未落在食物里, 反倒是粘在公羊月剑柄上随风摆动的白砗磲上。
公羊月听过后,反倒摇了摇头:“恐怕阁下并不俗。”
晁晨不动声色朝他看了一眼, 侍女送来清粥小菜,沈爰拨了拨,没舍得动,推到晁晨跟前,晁晨又推让回去。
钱胤洲抬起眼皮,好整以暇盼着后话。
公羊月未语先笑:“方才来时路过暖阁,窗户都支着,不巧在下这么一偏头,有幸目睹尊驾藏物风采,当中那座百花石像,若在下没有走眼,想来是西域大沙漠独有的风砾石。”所谓风砾石,不是什么珍贵彩宝,只是普通石头久经沙漠风化而成。
钱胤洲嚼了口菜,悠悠追忆道:“乌|尔禾风城,为沙漠风侵蚀雕筑,有的高耸如剑,有的挺如城垛,非常壮观。”
“多宝阁上呈着的是驼铃和司南,正中架子上挂着的是麻线串起的大月氏贵霜国金币,而墙面上挂着的是羊毛手织毯子,宝瓶里插着的是已经凋谢的,唯有传说中的拜月湾才有的星石花……”
公羊月一边说,钱胤洲一边点头。
而后他顿了顿,点出关键:“和这满院金碧辉煌比,可实在相形见绌,留着一些连俗物都称不上的破烂,想来是每一样都有故事,这可不像商人会做的事,倒是更符合沙漠旅人的行为。”
钱胤洲拍手,赞了八字:“目光如炬,洞察通透。”
公羊月一探手:“也别藏着掖着了,有话直说。”
闻言,钱胤洲略一沉yin,而后开门见山问道:“公羊月,江湖上说你在千秋殿挂名,从来都是出钱办事,你我之前无亲无故,而今蓦然出手相助,我只问一句,是为谋钱财,还是当真有人暗中托付?”
公羊月默然一晌,反问道:“钱族长膝下可有子嗣?”
“三子二女。”
“那子侄辈呢?”
钱胤洲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道:“三哥死时并无娶妻,大姐倒是有个儿子,至于二哥,嫂夫人并无所出,但听说其早年间曾在外养了个外室,倒是有个孩子,不知男女,不过人已失踪多年,未曾找见。”
还有花钱也找不到的人?
长子钱胤海资质愚钝,却为正房所出,深受先族长钱百器的宠爱,即便是外室之子,但凡流着钱家的血,也不可能无人照拂。晁晨心有意会,只怕不是找不到,是不想找,或者暗中找过,却不动声色,另有隐情。
公羊月立刻接话:“当年钱家,恐怕不是真的遭贼吧?”
江湖也多风言风语,但当着他的面,敢直截了当问话的还是头一个,钱胤洲愕然,平复良久,才一拍大腿哈哈笑道:“公羊月,你猜的不错。“
他长身而起,在亭中来回踱步,忆起往昔——
“我父接任‘不动尊’之位后,向苻健投诚,献上大批财宝,助其荣登大宝,彼此间留有盟书,佑我族人及商会,扼守长安要塞,出关入关皆可平顺通达。苻健薨后,其子苻生继位,盟约延续,但苻生却是个昏聩残|暴的君主,广受诟病,而后苻坚高举义旗,自东海王府起兵,兵至长安,一夜拿下未央宫。“
“苻生虽是个酒囊饭袋,但手下还有大批其父留取的肱骨之臣,这些人站了队,即便不是真心拱卫王权,也会为自己既得的利益盘算,于是,恐失其位的他们早早便上疏,要诛杀苻坚。因而,苻坚表面是替天行道,为民着想,实际上不过先发制人。”
“当时家父买通了东海王府和清河王府里的下人,费了大力气拿到一些谋划的往来书信,这些书信后来成为了钱氏掣肘苻坚的关键,也是坐地起价的筹码。”
公羊月闻之,哼出一声冷笑:“你们若在其举兵时响应,荣华富贵当是不愁,可惜商人本贪,还想索要更多。”
晁晨瞪大眼,也就他畅所欲言,什么都敢直说。
钱胤洲反倒摆摆手,不慎介意,有时他并不像个真正的商人,缺了一分魄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