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允风”这个名字是凌美娟和夏允风亲爸一起取得,当时上户口用的就是这个名,回来自然要换回来。以前迟野是不想知道夏允风的事儿,迟建国跟凌美娟说的时候他总是把房门一关刻意回避这些。
夏允风顿了几秒。
迟野随口说:“是不是叫什么‘铁牛’啊,‘狗蛋’啊,我看电视上都这么放。”
轮到夏允风嫌弃地皱起眉:“不叫这个,那也太土了。”
他说话时的口音还是很重,但因为说的慢,听起来没有那么滑稽。
迟野笑了声:“你们那儿还能起什么洋气的名儿?”
“我爷取的,取的时候估计也没上心,顺口就喊了。”
“那得有多顺口?”
“叫……”夏允风舔了下嘴唇,没隐瞒,很轻地说了两个字。
-小草。
迟野看向他,没听懂似的发出一个鼻音:“嗯?”
“小草。”夏允风的声音大了一点,他说,“我是一棵随处长,谁都可以踩,谁都不想要的野草。”
迟野觉察到自己的眼尾不受控制地跳了两下。
说自己是“野草”的夏允风,和那个说自己背后没有人的夏允风重合在了一起。
闷热的空气不知不觉中散去,迟到的凉风卷席着莫须有的情绪。
迟野忽然明白,无论是浑身带刺满肚子心思的夏允风,还是在父母面前装乖扮巧的夏允风,这个小孩可以两副面孔游刃切换去应对不同的人,可以狠也可以乖,但摘下这样那样的面具之后,他只是一棵“野草”。
一棵害怕被践踏,被采摘,被扔进火堆燃烧的野草。
他害怕背后没有人,也不想做一株被人丢弃的草。
屋顶安静下来,俩人从认识到现在就没这么心平气和的时候。迟野维持着看着夏允风的姿势,目光锁在他的手上。
城里的孩子养尊处优,连手指都白白净净的不落伤痕,比起来夏允风的手要难看很多,他做惯了粗活,手指关节比同龄人要粗,掌心有厚茧,手背上是深深浅浅的伤疤。
迟野被那样的手刺了一下,无意识蜷起自己的手指。
安安静静的地方被两声笑给打破,迟野弯着眼睛,吊儿郎当的晃着腿:“我当是什么,不也挺土的。”
夏允风耸了下肩膀,跟他一起笑了。
他最近温和不少,连带着笑容也变多了,被迟野一句话勾起来的沉重感因为对方这声笑逐渐远去。
他们都没有笑很久,缓缓止住,再次安静之后他们不约而同的沉默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迟野喊了一声:“夏允风。”
夏允风:“嗯。”
“你有试过抓住天空吗?”
夏允风不明白他的意思。
于是迟野抬起手,朝天空抓了一把:“像这样。”
夏允风还是不懂:“做什么?”
迟野摇了摇自己虚握的拳头:“天空在我手心里。”
他往夏允风身边挪了点,手臂从后圈住他,俩手捏了个空心拳,缓缓罩在夏允风的眼睛上:“它现在很小很小,能被我一只手兜住。”
体温,呼吸,声音。
夏允风能感觉到后背上一块皮肤正被迟野的心跳不停撞击。
他正在迟野用手掌圈起的天地里眨眼。
“这是一棵小草看见的天空,”迟野靠近他的右耳,笑了笑把手拿开了,“这是一片草原看见的天空。”
“其实并没有什么区别,重要的是你自己。没人能决定你的天空有多大,除了你自己。”
迟野退了回去,身体往后一倒枕住自己的手臂,他朝夏允风努努嘴:“躺下。”
夏允风犹豫着躺了下来。
一片瓦楞会硌手,一大片不会。
夏允风不用抬眼就能看见天,那是他在山里从未见到过的,属于自己的天空。
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迟野支棱着胳膊,轻轻揉了揉夏允风的头顶:“努力长吧,长出片草原给他们看看。”
风徐徐地吹,卷走灰色的云。
那晚夏允风做了一个梦,梦里他回到了大山,山还是老样子,人也还是那些人。他平静的走过十几年间每一个熟悉的角落,同曾经厌恶的一切挥手告别。
·
天一直都没有很亮,有雨点落了下来。
手机在口袋里“嗡嗡”地震,迟野猛地一下醒了。
“喂?”少年初醒时的嗓音有点哑,听起来很低沉。
“小野,台风提前登陆,市里出通知停课了,你把门窗关好,照顾好弟弟。”迟建国在电话那头说。
迟野抹掉脸上的雨水,迟建国那边很吵,好多人在说话,应该是忙里偷闲打来的这个电话。
“嗯,放心吧。”迟野说,稍稍偏过脸看见蜷在身边睡着的夏允风。
“院子里的花也蒙一下,淋坏了你妈得心疼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