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听说过一个故事,三个人夜里想抽烟,划了根火柴,就被敌军发现了,给第二个人点烟的时候可能已经被瞄准,结果最倒霉的第三个人在借火的时候,就被一枪击毙。”
乍听起来甚至有些搞笑的色彩,却因为真实的死亡而蒙上几许沉重。
“另一样可怕的东西是毒气,据说是该死的德国人发明的。不过因为我们参加得比较晚,吃足苦头的英国人和法国人已经想出了办法,每个士兵都配备了面罩。我曾经见过两次,德国人的飞机飞过去,大批的毒气弹投下来,整个战场顿时就被烟雾罩住。倒霉蛋不多,但是只要吸进去了,几乎是立即死亡,死状的确不算太好看。”
Hayes越发理解Doss的意思,书本上那些干巴巴的总结,和这种身临其境的描述根本不能同日而语。
“最可怕的……可能还要数战壕里的rou搏,双方用刺刀拼杀,到最后只剩下非常简单的——杀死所有的敌人,只有那样才会活下来,只有那样一切才会结束……至少我当时脑子里一直在转这样的话,后来连这些话也没有了,只剩下空白的本能,只要有敌人靠近,只要敌人拿武器进攻,我就会自然而然地作出反应……”Doss讲起这一段时,神色空洞,双手交握,似乎只有这样才能抑住自己的颤抖,“那一仗我一共干掉……我不知道,可能是十五个,或者二十五个……反正他们最后告诉我,算在我头上的数字是三十一个。”
Hayes这个时候的神情,几乎带着一丝崇拜,却被Doss敏锐地察觉,报以一声冷笑。
“呵,听上去很了不起吗?没什么了不起。我最后甚至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上面说我们‘胜利’了……什么叫‘胜利’了?在战场上,只会发生三件事——你杀人、你被杀、你看着别人被杀……我回来以后还是感觉,我走在路上,随时会有枪炮打来,随时会有敌人的突袭……我没有办法睡觉,一合上眼就仿佛回到了战壕里,身边横七竖八地躺着尸体,随时可能发生下一场战役……我的那几个朋友,因为不在一个小队,我不知道他们的情况,只是事后听到那一句‘他们阵亡了’……好好的人,轻飘飘的一句话,竟然就这样没有了……当然不会是那么简单的,我见过自己队里的那些人是怎么……我知道……”
Hayes听到这里,感觉整个胸腔都灼痛起来,他说不清是由于强烈的情绪,还是烈酒也帮了些忙。
他想说些什么,他看见Doss交叠的双手相互紧攥得骨节突起,几乎想要伸手覆上。
翻江倒海的恶心感不合时宜地侵袭了他,Hayes赶紧把嘴死死捂住,冲到洗手间,就惊天动地地吐了起来。
酒Jing和胃酸烧灼着他的食道,喉头也筋挛着剧痛起来,Hayes模模糊糊地意识到自己不该喝这么多酒。
Doss跟了上来,看Hayes痛苦地半跪在地,下意识地蹲下去,有些笨拙地帮他拍背顺气。
Hayes情况稍好一些以后,Doss居然忍不住取笑,“你们这些自大的小鬼……长大的滋味怎么样?”
Hayes顺了口气,竟还挤出一个逞强的笑,“不算太坏。毕竟,Doss先生也算是我的引路人了呢。”
Doss的心头又是微微触动,然而下一秒,Hayes又俯下身去,形象全无地开始了新一轮的呕吐。
Doss好不容易把这个小魔王安顿在了床上,还又牺牲了自己的一套睡衣。
Hayes似乎已经睡着,表情纯净而恬淡,一副全然无害的样子。
Doss勾起嘴角,鬼使神差地去抚他的额头。
在他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时,一条冠冕堂皇的理由也随之而来:这家伙下午淋了雨,万一发烧了就麻烦了。
还好,温度正常,并没有什么发热的征兆。
没有理由了,Doss想抽回手的时候,却有些惊恐地发现自己无法动弹。
就是这一瞬间的犹豫,半梦半醒间的Hayes感觉到外来的暖意,本能地蹭上Doss的大手。
Doss一瞬心惊,想收回手的时候,却又被Hayes勾住了手指。
想来他还是怕的。白天被用枪指着,晚上还听了那么多残酷的故事,虽然没有表现出来,但到了潜意识占据主导地位的时候,还是暴露出了安全感的缺失。
Doss想到这一层,竟然有些内疚和心软。
他对自己叹了口气,最终没有把他和Hayes交握的手指抽出来。
Chapter 5
Hayes那一觉睡得挺好。
梦里只是依稀有模糊的光影,枪炮纷飞,人声辽远,那是目前仅能存在于他的想象中的战场景象。
然后就是那个人,是他童年时在舅舅家见到的那张照片中的样貌,军装挺拔,眉眼英挺。
当他出现的时候,喧闹的梦境世界瞬间安静下来,仿佛一切其他的东西都不再重要,一切臆想中的危险都不再能伤害他。
Hayes昏昏沉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