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西下,花街各馆渐渐亮起了灯火,歌声,丝竹声,谈笑声隐隐传来,而黄昏的君子馆依旧远离喧嚣,清雅宁静。
二楼雅间,谢舜英正端坐在案几一旁,身后的窗开了一半,能朦朦胧胧见到江景与远山,微风习习,十分惬意。面目清秀的小童引着一位身着深色劲装的英武男子进了雅间,奉上热茶后,将男子取下的佩剑与外衣一并端走,关好房门。
舜英与来客关系密切,却从未在白日的时候光明正大在馆内约见过,感觉倒是新鲜。
“虽是给旁人做戏看,可这雅间也实在无趣,凌大哥要不要与我论论诗词?”舜英穿着往常待客的常服,浅色的面料细腻柔滑,一丝褶皱也无,仔细看,领口处还用同色丝线绣了繁复暗纹,衬得他肤白如雪,贵气飘逸。
凌骞本是江湖中人,又颇有权势,花街柳巷自然是见识过的。可如今这样被舜英正经地“待客”还是头一遭。
“贤弟说笑了。”凌骞侧耳听,直到确认小童走远,附近无旁人才放下心。“往后要称呼我为烈大人,独处时也不可懈怠,我点头后才可称呼真名。”
舜英露出了无趣的表情,“是,烈大人说起来,我还未曾恭贺大人高升呢。”说着舜英装模作样地行了一礼,“大人前程远大,日后还请大人多多提携,多多关照舜英的生意。”
说来也是不公平,若换成面目丑陋的,做这小人谄媚的样子必然不堪入目。可换了谢舜英做,反而别有一番狡黠可爱。
凌骞眼睛带着笑意,试图板着脸一本正经。“我化名烈骞进了兵部也是兵行险着,履历籍贯皆是伪造,若被人看出端倪,我大可一走了之,你留在这里才更是危险。”
“是是,烈大人。”舜英轻快地绕过案几,坐到了凌骞身旁,伸手端起凌骞的茶盏饮了一口。“说起来七皇子殿下他们已经快到宁肃一带了,阿杏给我发了信,说一切顺利。”
舜英的样子很放松,取下了君子才子的面具,在亲近人面前,他脸上才露出些真实的郁色。“可还是太慢了,等此事尘埃落定还需半年,我真是怕凌大哥”
凌骞伸手搭在了他的肩上,虚虚将他搂住。“别怕,此事我定会助你达成,这些都不打紧。你的病如何了?”
舜英靠着他,沉默了一会儿,“华大夫如今正在研制克制蛊毒的药物,若制出来了,就可以将蛊虫引出。”
凌骞什么也没说,眉头不自觉地皱了起来。这些年凌骞也走访过名医,唯有华大夫对此毒有些头绪,可就算舜英不说他也知道,这治愈的希望实在太渺茫。
“这个月你发作几次了?”
“算起来是两次。”
“两次吗”月初时凌骞并不在长安,中旬时他与他夜会,这大约就是第二次。可他再仔细回忆,总觉得好像有些不对。
舜英低着头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嘴角轻轻翘了起来。他凑到凌骞耳边,小声说,“大哥做什么问这个?”
为什么?自然是关心你。凌骞不解,侧头看他。舜英含着笑,双眼澄澈明亮,黄昏的光晕打在他白皙的侧颊,五官的秀美愈发逼人。
“凌大哥,今晚留下好吗?”
凌骞的目光轻微动摇了,不自觉地抿了抿唇,“是蛊毒要发作了吗?”
舜英垂下眼不看他,轻轻点点头。“是,所以请凌大哥帮忙。”
谈到此事,两人都有些不自在。凌骞正颜道,“你应当早些与我说才是。如若我今日没能及时赶来,该如何是好?”
“大哥教训的是。”舜英好似有些失落,“我会叫侍女留门,凌大哥按着往常的时间来就好。”
“看你近日有些烦闷,可有想去的地方?”凌骞问道,“酒肆,名馆,或者去城外高楼赏月?”
“大哥还当我是小孩子呢,”舜英笑道,“城内的酒楼盛景白日里常有人宴请,我大都去过,也没什么稀奇的。”
两人初识时舜英还是小少年,而凌骞却已在江湖成名。两人结拜后更是往来密切,凌骞不仅助他复仇,还时常带他外出,见识城内美食美景,相处甚是和乐,不是亲人胜似亲人。
可后来舜英体内情蛊发作,不得不定期与男人交合。
一开始凌骞并不知晓此事,直到有一次,凌骞没打招呼就直接进了舜英私院,竟正好碰上舜英与人欢好的场面。凌骞大怒,差点当场斩杀那男人。
舜英拦住他,派人将那男人送走后才把真相全盘告知。舜英说道,这事原也不打紧,只是人选棘手,最好能找知根知底的,降低风险。
凌骞又惊又怒,恼他遇到难题竟也不告知自己,又恨自己无能为力。
后来,凌骞自己也成了舜英的入幕之宾,这又说来话长了。
唯一肯定的是,今夜的君子馆,注定不会太“君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