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屿。
他从没告诉过江屿,他练书法,经常会写到他的名字。然而“屿”这个字和他主人一样坏脾气,很不容易让人写好。在江屿的注视下,他那字更写得惴惴不安,生怕在他面前露怯。好在他基本功没落下,两个字写得漂亮又熨帖,他刚想冲江屿做个骄傲的表情,却见江屿正捧着电话,丝毫没有关注他这边的动态。
“对方律师怎么说?投放危险物质罪太牵强了,他们无法证明。有证据显示他们排放的废ye有放射性物质或传染性病原体吗?我们的重点还是放在减轻罪行,你可以去研究一下最高法对于严重污染环境的定义,对,我记得13年更新过……”
徐衍昕当然知道他在跟谁打电话。
江屿对不感兴趣的人,从没过好态度。这种简单到不能再简单的问题,能让他这么柔情蜜意回答的,估计也就这么一两个。徐衍昕接道:“最高法《关于办理环境污染刑事案件适用法律若干问题的解释》第1条第3项指出,‘非法排除含重金属、持久性有机污染物等严重危害环境、损害人体健康的污染物超过国家污染物排放标准的三倍以上,即为严重污染环境罪’,”徐衍昕没由来地生了气,“我以为像这种重要的司法解释,律师都是铭记于心的。你的助手竟然不知道?这么看来,瑞鑫的应聘标准好像在下降。”
江屿终于看向他,他的眼睛是一种空沉沉的黑。他是有些害怕江屿的,他因为坏血病,从小就缺了一点男孩子气,对健硕高大肤色健康的男人有种先天的仰视和本能的畏惧。就像当年的万留一样,只轻轻一推,他的世界便天翻地转起来。他不担心江屿会伤害他,但他畏惧江屿嫌弃的目光。
好在江屿没有,他只是挑了下眉,短促地笑了声,对电话里的人说:“听到了吗?徐律正现场教你呢。”
待江屿离开,方可施像是在看陌生人似的打量起徐衍昕。
原来他也有这么刻薄的那一面。
徐衍昕是个由正面能量构成的男孩,温暖、善良、负责,这世界大多美好的形容词都能拿来形容他。讨厌他,嫉妒他的人不少,却没有人能恨他。像恨这样强烈的情绪,是无法来得莫名其妙的,总要有点说头。但徐衍昕的美好实在滴水不漏,无懈可击。
然而徐衍昕自己知道,他对一个交往甚浅的人有了敌意。
就像一滴墨汁,滴进了一盆清水里,很快便消失不见。然而只有水自身知道,它无处不在。
夏松和柴方的婚礼,骗了人不少眼泪,连同徐衍昕的。
原来嬉笑怒骂下藏的是两人无法触及的真心。夏松笑着说:“我暗恋了她十年,从高中到大学到工作,陪她相亲,陪她喝失恋酒……我陪了她很久,陪她从女孩变成熟,陪她从校服到婚纱,好在这回,我不用陪她结婚了。她的结婚对象是我,我真想告诉全世界,这个凶巴巴的男人婆,归我了!”
柴方的眼泪缩了回去,抡起拳头,“你说谁男人婆?”
全场哄堂大笑。
方可施一边鼓掌,一边感叹地说,真没想到,原来眼皮底下就有一对。徐衍昕跟着一帮女孩哭得稀里哗啦,好不凄惨。眼睛肿得跟核桃似的。也不知是为他们之间的爱情流泪,还是为自己落幕的青春流。
他撑着洗手台,望向镜子里的人。
即使洗了两遍脸,眼睛,鼻尖,嘴唇都是红的,凄凄惨惨。
他正犯着傻,端详自己的脸时,江屿却从隔间里走了出来,见到他也是一愣。徐衍昕连忙抽了张纸遮住自己的脸,江屿却没有像想象中的那样嘲讽他,而是拧开水龙头,水声漫过了他的抽泣的声音,让他稍稍放下羞耻。
“你替谁哭?”
徐衍昕嘴硬道:“我眼睛进了飞虫,不行吗?”
“行,一个眼睛一只,你只好用睫毛闷死了人家一对小夫妻。”
徐衍昕被他噎了下,便有点破罐子破摔,“我不仅喜欢玩幼稚的友情游戏,还容易乱掉眼泪,你是想说这个对吧,我替你说。”说完,他便生着闷气走出了厕所,寻了一片空旷的地方抽烟。他自己都记不清是什么时候染上的烟瘾,等他惊觉的时候,他已经戒不掉了。然而他越是急着想抽根烟,风越是要和他作对,把他打火机的火苗吹回了管口。
他蹲在地上,叼着根烟,一点气质都不顾,越想越委屈。
他不计较江屿没有道别的离去,却不能不计较有人占据了他的位置。
也不知江屿是什么时候站在他身侧的。
江屿就这么静静地靠墙站着,像在想事,又像是在看他。不远处是闹哄哄的新娘团,女孩们都迫不及待地准备接捧花呢。江屿弯腰,在他面前掏出了一个打火机,一记清脆的声音,幽蓝的火光冒在徐衍昕面前。徐衍昕并不矫情,只迟疑两秒,便夹着烟,凑了过去。
他微微抬头,对上江屿的眼睛。
透着火光,他像在和十年前的江屿对视。
而那点渺小的目光,只在那张英俊的脸上落下一个夕阳的吻。江屿很快收回示好,靠墙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