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渐冬的声音很低也很沉,低低的嗓音里听不出什么情绪,他目光定定的看向远处,池越偏头看他,落日的余晖在他脸上洒下最后一点残影,原本高挺的五官变得模糊,晦暗不明。
略带有燥热的晚风穿过发梢,池越伸手揽了一下江渐冬的肩膀,一如江渐冬曾经揽着他的肩膀那样。
“没事的,哥哥。”
池越不知道该说什么,于是也只能这么抱着江渐冬,手臂慢慢地收紧了。
他没江渐冬高,手臂架起的时候有些费力,明明自己是个小孩儿又要假装很成熟的样子,江渐冬的唇角勾起一个淡淡的弧度,手臂举起搭在他的手上,感受他手掌的力量。
“对,没事的。”江渐冬说,“都过去了。”
江渐冬的手指很修长,温热又干燥,覆盖在池越的手背上有点说不出的滋味,麻麻的,痒痒的,低沉的嗓音落在耳边,把池越那颗皱巴巴的心抚平。
“我能理解我妈,”江渐冬沉默了片刻,又重复了一遍,“真能理解。”
过去的就都过去了,江渐冬和哥哥江望遥被宋如芸好好地抚养长大了。江渐冬知道宋如芸的伤痛与艰辛。
单亲妈妈抚养两个孩子长大本就不容易,更何况宋如芸还要偿还江良哲欠下的巨额贷款。那时候家里条件不好,宋如芸总是把最好的东西都留给他们兄弟两个吃,就连那次的虾也是宋如芸特意为兄弟俩补身体买的,她一个个剥好之后放进兄弟俩的盘子里,虾线都去得干干净净,自己却一个都没舍得吃。
江渐冬过敏之后宋如芸背着他就往医院赶,彼时江渐冬身上都是怪味儿,出租车司机原本是不想载他们的,是宋如芸不断地恳求才让师傅网开了一面,让他们上了车。
“快一点,师傅,求求你再开快一点。”
那是江渐冬在混睡前听到的最后的声音,饱含着一个母亲的痛苦与恳求。
之后江渐冬在急诊室里抢救,宋如芸就在急诊室外等了一夜,后来江渐冬才知道宋如芸那晚上崴了脚,脚踝肿起大包,很长一段时间都只能一瘸一拐的走路,但哪怕这样宋如芸还要坚持出去做兼职,去刷盘子,发传单,干那些最脏最累的活。
当时江渐冬还不懂事,会怪妈妈为什么经常不在家,没时间陪他,那时候宋如芸总会很温和地摸摸他的头,跟他说:“妈妈这不是想让你们生活得更好一点吗?”
夜深人静时宋如芸会安静地走到哥俩的房间,为睡得昏天黑地的他们掖好背角,动作温柔又充满爱意。
“其实我知道她过来,我睡觉不实,她一动我就醒了。”说起这段的时候江渐冬的脸上浮现出了一种久违的笑意,淡淡的,又很清晰。
“我知道她对我和我哥好,”江渐冬说,“那些好我都知道。”
正因为知道,所以才会纠结和犹豫。
倘若宋如芸像江良哲一般不负责任,江渐冬也完全可以像江良哲一样不顾一切的离开,可宋如芸一点点含辛茹苦的把他养大,他不能完全不顾宋如芸的想法,放任自由,那不是他的性格。
天越来越黑,江渐冬不觉和池越说了很多,他终于把内心的全部都剖开来看了,那些纠结的,无奈的,压的他喘不过气来的艰难抉择终于浮出水面。这天的天气不是很好,黑透了之后一颗星星也看不见,一整片天都雾蒙蒙的,眼前的一切都变得模糊。
“行了,早点回去吧。”时间不早了,江渐冬从地上站了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土。
池越也跟着站了起来,犹豫着说:“那你到底打算……”
“再想想吧。”江渐冬说,临下天台之前他最后看了一眼远处的天空,像是在说给池越听,也像是在说给自己听,“我还需要……一点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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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俩人在天台聊了很久,池越回家的时候爷爷nainai都已经睡了,只在客厅留了一盏小灯给他,楼下的江渐冬家里也是安安静静,宋如芸给江渐冬开了门之后就不理他了,径直回到卧室里,江渐冬沉默着回到自己的房间。
江渐冬屋里已经被宋如芸清理过很多遍了,原本放钢琴的地方空出来了,墙上贴的奖状没了,小抽屉里的各种与音乐相关的东西也都没了。
所有有关于音乐的记忆被彻底的抹杀掉了,墙上还残留着一点点胶水的痕迹,房间里却什么都没有了,连垃圾桶里江渐冬随手写下几个乐符的废纸都被一并扔掉了。干干净净,白茫茫一片。
宋如芸是铁了心要让江渐冬屈服,直接把他的褥子被子都收走了,屋里只剩下光秃秃的床板,江渐冬沉默着在空床边儿上站了很久,又走出房间站在宋如芸的房门口。木质的房间门紧闭着,江渐冬好几次都想推开,手指在距离木门十厘米的地方又蓦然停住,手臂半悬空着,迟迟落不下来。
“怎么站在这里?”哥哥江望遥穿着拖鞋走了过来,拍了拍江渐冬的肩膀。
他带着江渐冬去到沙发上坐下,低声问他:“今天妈是不是去找你了?”
江渐冬眼睑微垂:“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