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泽问:“这些红色的是什么?”
白泽说:“是人的血、猪的血、鸡的血、牛羊的血、神仙的血、妖怪的血,是世间已经死去和正在死去的生灵的血。如果你出去了,那里面也会有你的血。”
说话间,空气中浓郁得几乎能看清流动轨迹的、说不清道不明的恶臭一直往青泽的鼻腔里涌。
很久以后青泽才能分清,那里面夹杂着血ye的铁锈味、尸体腐烂的臭鸡蛋味、房屋草垛被烧焦的糊味、动物排泄物的酸苦味、浮在猩红水面上的鱼虾的翻着白眼白肚皮的腥臭味。
可那时候他什么都无法分辨,只觉得难闻,从心里泛出恶心。
他后退两步,弯下腰干呕。无论是看到的景象,还是听到的回答,抑或闻到的味道,无一不彻底悖离于他对于外面的想象。
白泽伸手拂过那道缝隙。天幕又恢复如往常,夜色如水、繁星璀璨。他无声地望了一会儿漂亮又安静的天空,侧过头来对青泽道:“那就是你想要的‘自由’吗?”
青泽用了自由一词,是因为这两年看白泽的藏书看得多了,知道了这么个新奇的东西,印象很是深刻,不太能忘得掉,白泽问了,便找了这样的理由。
实则他从未思考过自己“自由”还是“不自由”,也无法回答白泽的问题。
他是岛里法力最弱的妖怪之一,却得了为数不多的、随侍白泽的荣光。几百年来算不上无忧无虑但也乐天知命;最崇拜的人是无所不知高冷又神秘的白泽大人;最大的烦恼是思考如何不被那些修为比自己高、脾气又不太好的妖怪们欺负,根本没心思考虑那看不见摸不着的“自由”。
他只是被焦虑攒住了嗓子眼,急成了一只热锅上的蚂蚁。
那焦虑也许是在他送第一个出岛的玩伴去海滨,却数百年不再见她回来,以至于发现连她的模样、曾经想对她说的话都忘了个Jing光时被种进了心里。
时隔数年后又在应龙临走前送他的那个坛酒里茁壮地发芽。
最后在听到关于外界的传闻时砰地在他身体里炸开,冒出一根根无形的枝丫,拉扯着他站在结界面前做着无谓的努力。
青泽说:“那不是自由……那是折磨众生的活炼狱。”
白泽说:“是。”
青泽说:“应龙……也在那里吗?”
他叫应龙,却故意不加上大人两个字,含在嘴里,在舌尖滚了两滚又咽了下去,胸腔里有些朦胧的私心,仿佛这便是什么只有他自己才知道的“心思”和“秘密”了。——虽然是个脾气很坏的家伙,但他们毕竟是一起喝过“龙涎”(应龙说那是酒,他其实不明白酒是什么)的关系。
白泽点了点头,再开口时语气就难得带上了几分不容置喙:“天色晚了,回去吧。”
此事便不了了之。
第5章 山妖青泽(四)
这之后一日日一月月,狐老三带回来的岛外的现况每况愈下,他最后一次出岛,回来之后缺了半只耳朵、断了几条尾巴,走一步就留下一个血脚印,刚回到岛上就晕死过去。
屿内静谧安乐,狐老三被救醒之后说什么都不肯再出去,也不爱站在他那块被他踩得油光蹭亮的、高高的石头上讲那半真半假、讲不完的岛外的故事了,窝在山洞里,相熟的Jing怪们来探望也一言不发,简直变成了个哑巴。
旁的妖怪又说了:狐老三的情人死在外面啦,可怜呐可怜呐。
狐老三什么时候有情人的呢,青泽并不知晓。这个可怜女人的名字第一次被青泽听说,便是因为她的死亡。
青泽虽然和狐老三之前闹了些不愉快,却仍是带了些山间灵果去看他。
到的时候山洞里只有狐老三面壁发呆,青泽打了招呼,把东西一样样放好,果不其然——这个话痨妖怪全程安静得如同一只不会叫的鸡。
青泽听到的故事版本是:狐老三的情人是个连化形都化得总要露出些马脚的女妖(狐老三觉得这是情趣),入不得岛来,狐老三没事总爱往岛外跑,便是去看这个情人的。他看着脸皮厚似铜墙铁壁,却也觉得明说每次出岛是去找情人私会有些丢脸,便常常找些这般那般的理由。
不过那都是些细枝末节的部分,这个故事的主干部分是:据说,他们这次遇上了蚩尤麾下魔族部队,那个情人没能保住最后一口气。
青泽把放完瓜果在原地静默了一会儿,搜肠刮肚想着慰问的话,却听到狐老三先开了口。
“我这次出去,遇到一个也是从岛里出去的妖怪。”狐老三说,“她的头发又卷又长,嘴唇红得像刚喝过血,说起话来叽叽喳喳,见陌生人总要先打一架,说是你的发小。”
青泽睁大眼睛,他是有这样一个发小,可是对方几百年都不曾回岛一次,他还以为她早就忘记了自己。
青泽又想:原来她是卷发。
狐老三把他的表情当做回答,继续道:“她让我告诉你,外面Jing彩的东西太多,她玩得乐不思蜀、忘了回来看你,你以后出去了也不要再去找她,打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