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前此地原本富庶,可大旱之后农田颗粒无收,牲畜要么饿死要么逃跑,便一天天衰败下去。
那小贩看青泽生得好看、穿得也体面,想必是吃不惯自己摊上的吃食的,又多给了自己一些钱,便悄声道:“公子你若是吃不惯这些糙米面子、杂草团子,镇子中间有一家rou户。他家当家的原本是个屠夫,后来没人养得起猪了,他便卖起了‘两脚羊’。镇里有谁想吃rou呢,都会去他家买点羊rou。这整个镇上只有这一家是卖rou的,价格是稍微贵了些。我过年时买过一小块和家里人尝,虽然那味道稍有些柴,但确确实实是真的rou味儿。”
青泽说:“旱情三年,朝廷没有拨银两救灾么?”
小贩讪笑道:“嗨,天高皇帝远的,哪有人管我们。”
他想了想又道:“不过,人得知足。我们这儿也还算好的,再往北走的芦苇村,是旱情最严重的地方,已经一个活物都没有了。年轻的还能去别的地方讨口饭吃,那些半截身子入土的老家伙死在村里估计尸体都臭了。”
他说完看了看蒸笼,看到上面冒起热腾腾的白烟:“哟,你看我说起来就忘了时间。公子你闻闻,刚热好的馒头就是香!”
这边厢正准备把馒头递给青泽。青泽却不伸手接,而是又摸出一个铜板,说:“还是给我两个野菜饼吧。”
他顿了一下,又补充道:“不用热了。”
第19章 玄雍之主(四)
青泽拿了两个杂草饼子回去,站在殷洛面前,伸出手,像是要把草饼递给殷洛的样子。伸了一半看到殷洛闭目养神的神情又改了主意,手一扬,那草饼和着纸袋一同被扔到了殷洛旁边的地上。
这显然是极为冒犯的动作了。
他说:“吃吧。”
殷洛看到那两个被扔在地上的草饼,脸色就有些难看,似乎觉得自己被戏弄了。
“放……”肆。
殷洛果真生了气,虽然把第二个字憋了回去,仍是露了些破绽。他毕竟天潢贵胃,哪怕饿得头晕眼花也还是侧过脸去,背靠在墙角,腰杆挺直,继续闭目养神,一副狼狈又桀骜的姿态。
青泽见他这个反应,说:“看来你也没有很饿。”
他似乎有些生气,如同被冒犯的人是他似的:“你装得这样惨,必定是想要我着急,可我心肠比谁都硬,看见谁死了都不会心疼。若死得太难看,我还嫌脏了我的眼睛。更何况你们人族皇帝在我心里全都是两面三刀假仁假义的伪君子。你现下里受饥饿之苦,那也必定是何不食rou糜的因果报应。”
殷洛起初并不理他,听到他最后一句时却睁开眼睛,声音仍是有些干哑:“我从未装过君子,亦不怕身后骂名。可我呕心沥血,一切都是为了玄雍,也自认无愧于玄雍。宋清泽,你可以说我诸多不是,唯有何不食rou糜这条罪状,放不到我头上。”
青泽的语气讽刺之极:“你又何必在我面前狡辩。”
他又道:“你这样理直气壮,是因为你是个自诩明君却独断专行、只擅征伐枉顾民情的暴君,耳边听到的只有迫于皇威对你歌功颂德的声音。你吃腻了别人吃不到的山珍海味,连吃一碗寻常的小面都是纡尊降贵,自然想不到这里大旱三年,寻常人吃的就是这种野草梗子做的糠饼。”
殷洛道:“荒唐。”
他并不信青泽所言,说完这两个字便被气得直咳,平复下来才道:“北境旱情我自是知晓,可每年分拨的赈灾银两绝对绰绰有余,也任命了官员协助北境人员迁徙以及改种耐旱作物,反馈情况都很良好。”
青泽不置可否,只是左右看了一会儿,唤了个正巧到不远处的小童来,问了一连串问题,得到了通通摇头的回答。
那小童每多对一个问题摇一次头,殷洛的神色就更凝重一分。
到最后青泽又给了几个铜板,看着那小童如获至宝地捧着铜板跑开了。
青泽抄起手,颇有些冷嘲热讽道:“陛下可听见了?这些可都是你的丰功伟绩。”
殷洛脸色煞是好看,皱着眉头,嘴唇抿了许久才低声呢喃道:“……这帮混蛋。”
他说完,看了看地上的菜饼,鼻翼微微收缩了两下,又用一种语气更重、仿佛从喉咙深处发出的、几乎是咬牙切齿的声音喝骂:“这帮混蛋!”
若他此时身着皇袍,便当真有皇威浩荡、龙颜大怒的气势了。
可他现在着实虚弱狼狈,一声喝完竟捂住胸口呕出一口血来。
他原本就体力耗尽,这口血吐了出来,情状便煞是骇人。青泽几乎以为他便要这般急火攻心、气死过去。
——他竟然并不知情。
青泽也不知自己在计较殷洛些什么。他从不曾自觉心怀慈悲,也经历过比现今更残酷凄惨百倍的世道,对人族更算不上有好感。
可他看见殷洛吃街边小面时的表情觉得生气,看见殷洛口口声声玄雍觉得生气,听见那些暗地里的、可能比表面上歌功颂德更接近真实的传闻觉得生气,看见镇里摊贩上摆着的野草饼觉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