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丛从她手里接过糖:“谢谢阿嬷。”
阿嬷眯起眼睛:“好孩子。”
这时候一个年轻的女仆推开厨房的前门,看到阿嬷在,松了口气,赶紧拉着她的手往外走:“阿钟,新来的人沙发不会弄,关键时候还得靠你。”
阿嬷一边答应着,手里迅速整理好头发,回头对季丛说:“丛丛,桌上给你留了橘子,嘴巴干就吃点。”
“知道了。”
看着两个女人的声音随着“砰”的一声,消失在墙的背后,季丛也拎着书包拐进了拖把间隔壁的一个屋子。
这个矩形的房间很明显原本是用来做储物间的,所以并不考虑什么朝向和布局,唯一的好处是还算宽敞。北边的墙上部开了扇狭长的窗户,下面摆着张木床,被褥整齐叠着。从床头过去依次是床头柜和书桌。在门口边上,原本存放货物的铁架当作了书架,零碎摆着各种旧书。
季丛走到桌前,拉开椅子,放下书包,然后拧开角落一个塑料罐的盖子,把玻璃糖扔进去。
塑料罐罐身透明,盖子红色。里面已经积攒了不少玻璃糖,距离瓶盖只有一个指甲盖的距离。
这是一种非常廉价的糖果,体积小,糖味劣质,还粘牙。几块钱可以买一大袋。每次季丛回家来,阿嬷都会特地准备这种糖。因为他小时候很喜欢吃。
阿嬷不是季丛的祖母,阿嬷就只是阿嬷,可以替代“妈妈”“爸爸”“爷爷”“nainai”等一切可以寻求依赖的称呼。
从季丛来到这里时,阿嬷就一直在照顾他。虽然本来是在季乘原的吩咐下做的,但阿嬷对他好,所以季丛也对阿嬷好。
阿嬷很年轻的时候就来季家做工了,算是有资历的老仆人,很多事情的处理,都还要仰仗她。她母家姓钟,随丈夫远嫁到屏市,有个儿子要供大学,家里很多事情,也都要指望她。
季丛在初中的时候搬到后厨来住,房间就在阿嬷隔壁。他那时候刚从经年累月的模仿的那副躯壳中脱离出来,对一切都感到空荡荡的。
季家既然乐于粉饰太平,那么也不会在细节上留下缺漏。季乘原是非常追求体面的人,并不会吝啬一间房给领养的孩子住。
季丛根本不想要。
从卧室的窗户往外看,所能见到的就是在后院角落里的垃圾桶,红,蓝,绿,黑。
它们污浊,无声。好像代表了这幢华丽别墅背后一切沉默的Yin影。
天气好的日子,阳光会在傍晚从特定的角度,透过狭窄的窗户,照射在书桌上的塑料罐上,里面的玻璃糖纸,开始闪烁起光点。
季丛看着,想:当罐子里的糖装满的时候,他就要离开这里,永远不再回来。
云照中学寒假留的卷子不少,季丛做完一份,已经到了傍晚。他把行李中的脏衣服洗干净晾好,然后把饭菜热了热,开始吃晚饭。
吃到一半的时候,阿嬷回来了。
寒冷的天气,她脸上却流了许多汗水,神情疲惫:“新来的小姑娘不知道太太的喜好,弄出事了,不好做,不好做。”
季丛把手边一碗饭上的碗盖打开:“阿嬷,饭还是热的,你快点吃。”
阿嬷在椅子上坐下来,抬起右腿开始拍打起来:“阿嬷不饿,待会吃茶泡饭。你多吃点菜。”
她的小腿已经明显浮肿起来,显得衰老而脆弱。
“先生太太新年要请客人,这几天前面忙得不得了,”阿嬷感叹道,“今年为了少爷,比之前要隆重多。”
季丛低头吃饭。
“丛丛,太太和我说,客人来的那天,要你也和少爷一起去见见。”
季丛手里筷子一停。
“丛丛,老爷太太朋友那么多,你去认识认识,对你肯定有帮助的。”
“阿嬷当初就劝你不要到后面来,黑漆漆,夏天热冬天冷,你小小年纪,怎么吃得消?”
季丛放下筷子,站起来:“知道了,那天我会去的。”
他拿了块毛巾在热水盆里泡了泡,拧干,走到阿嬷身边,敷在她小腿上:“阿嬷,你敷一敷,有效果的。”他把吃完的碗筷收拾好,拿到水池里,“明天我要出去,阿嬷有空也这样敷一敷,不要多站着。”
阿嬷掌心贴着他递过来的毛巾,温暖灼热。
“打工啊?”她问。
“嗯。”
水流声哗哗作响着,阿嬷看着他瘦高的背影,眼里忽然有些不忍:“丛丛……你真的要走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