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确很像季岳,脸颊的轮廓,嘴巴,鼻子,个子,都很相似。
只有那双眼睛。
那双眼睛,该怎么说好呢,一看就和季岳天差地别。没有受过良好教育的,很粗野的,很简陋的一双眼睛。
名字也是相当的廉价。
这孩子那时候年纪已经不小了。据说之前被退回来过一次。好像是收养之后那家的妻子又怀孕了,怕他不懂事,冲撞了孕妇,干脆送回来了。
自那以后,他似乎就成为二手货了。
在某些时候,人会出奇一致地有种洁癖,比如书总是买新的好,衣服不愿穿二手,男性总希望自己的伴侣还是处女,宠物最好是纯种的血统。他们似乎都认为二手的东西会带上某种病菌,而使自己污染,本能地,至少是潜意识地抗拒接受。
那么在季丛身上,体现的也是一种变异的处女情结。夫妇们总希望能带回去一个洁净长大的,没有瑕疵的孩子,而不是已经被退回来的残次品。
“乘原,我真的受够了,”季夫人忍无可忍,“当初我就劝你不要领他回来。”
“无论怎么说,好歹是有效果的。”
“那也不该留这么久!”季夫人有些烦躁地捋了捋头发,“麻烦只会越留越大……真是无穷的祸害……”
“他成不了什么气候。影响不到我们,也影响不到小岳。”季乘原淡淡一笑,“你只管放心,揽韵。”
另一边,季丛和季岳走进更衣室,仆人们自觉替他们关上门。
更衣室的南墙上有扇狭窄的窗户,从这里你可以看见季家前面美丽的花园。碧绿芳草地,典雅的花卉群落,泳池,喷泉,所有富裕人家应该有的,这里无一不有。
季岳看了看窗外一辆辆驶进的车,走到衣架旁边,开始挑选起衣服:“你说这件怎么样?这件也不错……你该早点换上,客人已经都来了。我们不要给爸爸妈妈添麻烦。”
“季岳,惺惺作态很有意思,是吗?”季丛冷冷看着他。
“季丛,你一定要这样吗?”季岳摇摇头,“你既然愿意来参加宴会,却又这样不配合,算什么意思呢?”
“阿嬷让我来,所以我来。”季丛闭上眼睛,“但是其他的,我不想做。”
“你说阿钟,是吗?”季岳说,“她知道我们要你来,真的是非常高兴。你为什么要让她失望呢?”
“她什么都不知道!”季丛说,“你说,你们要我来这个什么宴会,是想做什么?”
“我们想做什么?不过是大家都知道了你被领养的事情,所以想带你和他们见个面,认识一下。”
“然后来彰显你们有多仁慈,多伟大,是吧?”
“你何必总是要用恶意揣测别人?”季岳轻轻抚摸了那些华贵的西服,放下手,朝季丛走近,“季丛,你难道真的不明白,季家,和你之前那个抚育院,哪个更好吗?”
“我知道你对那场车祸耿耿于怀,但那完全是意外。”
“我们为你提供治疗,住处,教你礼仪,让你接受教育。”
“季丛,只要有点良心的人,都能看到,我们这些年来,到底给了你什么。”
季岳一步步,慢悠悠地朝季丛走去,而季丛脸色苍白着步步后退,他额头上缓缓淌下冷汗,头部的疼痛伴随着耳鸣,将季岳的声音无限放大。
更衣室的门忽然被推开,傅勤从外边走进来,后边的张一蔚顺带把门踢上。傅勤松了松领结,抱怨道:“阿岳,我们到处找不到你,原来你躲这儿……你和他在一起干吗?”
“人苦不知足,既得陇,复望蜀?季丛,我想你该学会感恩。”
“……我下学期就搬出去。”季丛喃喃道,“再也不回来……”
“噢,是吗?那可真的很可惜。”季岳口吻遗憾,“外人知道了,恐怕还以为我们家没有好好待你。还有阿钟,她一定很难过。你看,你总是让她伤心。”
这句话像是压断季丛的最后一根稻草,他猛地向前一跃,抓住季岳的领子,跌跌撞撞带着他向后退:
“你别提阿嬷!你别提她!”季丛咬牙切齿地说,“季岳,你以为你很高尚,是吗?你以为你完美无缺,是吗?!”
门口的傅勤和张一蔚见了,大惊,赶紧冲上来分开两人。傅勤护住季岳,而张一蔚拉开季丛的胳膊,就着他脸上去就是一拳。
季丛被打得不住后退,撞在衣柜上,偏过头,好一会没说话。他侧脸的线条很单薄,颧骨上破了皮,鼻子里缓缓往下流淌下半干涸的血迹。
张一蔚一手提起他的领子,一手压住他的肩膀,防止他再起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