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宝被这闪闪亮亮的东西吸引了目光,观察了一下檀玄没有阻止的意思,于是眼疾手快地从他掌心叼走了糖纸,抓在爪子里又舔又啃,不断在地板上打着滚。
“季丛,你是非常努力的人。在我们这个年纪的人,大多数都是学生,收到长辈的庇护。但是你已经对自己的人生有了清晰的目标,并朝着目标前进。”檀玄说,“你强过我太多。檀玄现在还不知道,究竟所求是什么,该是什么。”
“别吹捧我了,”季丛吃完了西瓜,懒洋洋地躺倒在地板上,“如果没有老爹,我什么也做不成。”
“……老爹?”
“嗯,算是……我的一个长辈吧,虽然他总没个正形。”季丛笑了笑,“你每次看见我干的稀奇古怪的活,都是他介绍的。还有这房子,也是他朋友的。”
檀玄想了想:“他是一个好人。”
“差不多吧。”风静止下来,季丛觉得有点困了,“说真的,我很感激他。”
檀玄低头开始收拾吃剩下的果皮,把它们都归总在盘子里:“你们怎么认识的?”
“这个么,说来话长了。”季丛在三宝头上摸了摸,“我以前不是十中的吗?你可能不知道,那里风气不太好。”
“嗯。”
“那个学校,是季岳他爸送我去的。”
季乘原夫妇并不是气量过于狭窄的人,相反,他们清楚地知道,如果想要获取什么,就得相应地付出些东西。为了维持体面,他们甚至愿意花费相当的金钱去粉饰太平。
问题在于,季丛越来越像季岳了。
在那次车祸之后,季岳的身体一天好比一天,季丛的价值也一天淡比一天。待到初中时,季岳已完全成为一个与同龄人没有任何差异的孩子,个子高挑,面容出众,仪态优雅得浑然天成。
他全方面地胜过了季丛。
也是在此时,季丛在模仿中,已经忘记了本来的自己是什么样子。模仿季岳的每个细节,每个优雅的没有瑕疵的微笑,他终于发现,这是他生命里唯一可以实现自己价值的地方。
他模仿,他也渴求,渴求众人称赞的声音,渴求季乘原和季夫人施舍的怜爱,渴求那卧室里漂亮的热带鱼,还有环绕周围的生日歌声。
他越是这样,模仿得越像,季乘原夫妇就越想把季丛和季岳隔开来。
当一个顶着和他们儿子如此相似的,连仪态也模仿得一丝不苟的孩子,像个哈巴狗一样凑到你面前,向你讨要某些回应。
你知道吗,那是一种怎样的心情。
他们当然不会担心这个赝品威胁到季岳,因为假的就是假的,永远不可能变成真的。
但是,扫兴。
非常的,扫兴。
随着日子的推移,这种扫兴变成了厌倦,又最终归结为一种后悔。
因此他们怀着这种隐秘的心情,将季丛送进了十中,希望他被放置在那里,可以自己地朝某个不详的方向发展,或者是消亡,以便不再来妨碍他们。
另一方面,张一蔚和傅勤由于季丛这种模仿的热情,心中对他的不满也升到了顶点。季岳太聪明了,他不动声色地将自己摘出去,用自己的退让来压抑傅张二人的怒火。
人的负面情绪,如果一开始只是根芽,那么在经年累月的抑制下,得不到疏解,终于有一天,会演变成某种永远无法改变的偏见,以及某种难以阻挡的恐怖力量。
初中放学的某一天,傅勤和张一蔚特地屈尊去了一趟十中附近,拦住放学的季丛。
“你知道我们吧?”傅勤说,“我们是阿岳的朋友。”
“你们好。”季丛努力笑了一下,“找我有事吗?”
傅张二人看见他的这副笑容,忽然变得非常恼火。
张一蔚拉着季丛的衣服,将他拽进一个巷子里:“我们有话问你。”
那个巷子是由水泥坡构成的,最高处连接着一段阶梯,通向其他地方。
傅勤开门见山道:“你为什么学阿岳?”
季丛沉默了一会,小声说:“他们让我学,要我学得很像很像。”
“你说谎!”
傅勤伸手扯了一下季丛的脸,非常用力:“你很羡慕阿岳,是吗?你以为像他,就可以把他的东西,都变成自己的吗?什么是真的,什么假的,难道我们,难道季叔叔季阿姨会分不清吗?”
季丛觉得脸上很疼,他的心里好像有什么蠢蠢欲动的东西,在隐隐翻涌着,他忍不住挣脱了傅勤的手,试图为自己辩解:“……我……羡慕。但我从来没有想过要抢走他什么,我只想……只想得到一点自己的东西。”
“贪心不足蛇吞象。”傅勤冷笑,“好嚣张啊,住在别人家里的吸血虫,现在还来做小偷,我老早让阿岳小心你,他只是不听!”
“我不是吸血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