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嗓子下去,驿站不管熄灯的还是没熄灯的屋内,人全部竖起了耳朵,想听听他还能闹出什么花样来。
就听那可怜的常卿大人迈着沉重步伐上楼,期间还与最后一波被舒朗赶走的乐坊歌女擦肩而过,声音里是强压下火气后的疲惫,询问道:
“是佳人们哪里惹二郎不高兴了吗?”
随后就听那荣舒朗抱怨道:
“这鬼地方真是晦气,这么多天好不容易瞧见个美人儿,远看还行,走进了一瞧,皮肤比我还糙。说好的琵琶圣手,水平还没十三能拿得出手。让跳个舞,尽会扭腰抛媚眼儿。这是糊弄谁呢?把小爷当成没见识的色中饿鬼?一个个的正经事不做,上来尽想往小爷身上贴,小爷我这长相,贴上来究竟是我们谁吃亏?”
又听那年轻的副使大人耐心哄熊孩子别生气,伴随着房门嘎吱一声关上的声音,再也没了动静。
整个驿站终于恢复平静,夜幕低垂,可今晚真正睡着的又能有几人?
常卿进门后,紧张又小声的问舒朗:
“方才离开那歌女旁边的乐师是三殿下对不对?你故意制造动静吸引人注意,为的是方便三殿下隐藏行踪?”
按理来说,白日三殿下已经与正使会过面,作为他们此行的策应,有什么该沟通的地方,正使全都事无巨细的与对方当面确认过了。当时舒朗表现的和三殿下一点儿不熟的样子,只隔着人群远远地打了声招呼。
眼下有什么是需要对方夜里乔装打扮来见舒朗的?舒朗又是何时与对方搭上话的?
常卿打从方才在楼梯口瞧见那个夹在一堆姑娘中间的乐师后,便眼皮子突突直跳。
舒朗懒洋洋躺床上,又翻出小本本记了一笔,才对一脸狐疑的常卿道:
“有点私人事情。”
见常卿还是不太放心的样子,舒朗安慰他:
“你就算不相信我,也得相信三殿下是个十分可靠之人,对吧!我们不过是有些不太方便叫人知晓的私人事情而已,放心吧,不会对此次出使有任何影响。”
理智上常卿认定此言为真,可直觉告诉他这里头没那么简单,他警惕道:“你保证。”
“我保证。”
常卿是个非常敏锐之人,他总觉得舒朗有事瞒着他,可一时半会儿又寻不到证据,因而在接下来的日子,他与舒朗寸步不离,直到一行人抵达烈火国国都,住进了专门为他们准备的驿馆,依旧无事发生,常卿那颗悬着的心总算是稍微落下几分。
他一再跟舒朗强调:
“眼下烈火国内部情形非常复杂,我们此行无异于火中取栗,稍有不慎便会引火烧身,所以千万不要做多余的举动,一切按照计划行事!”
至于全盘计划,只有属于陛下心腹的正使大人知晓,由他统领全局。舒朗了解到的只有属于他的那部分,总体围绕着为王后治病展开。
而眼下,作为王后的哥哥,镇国大将军亲自出面,带人偷偷潜入驿馆,与舒朗商议此事。
大将军楚然,是个剑眉星目,一身军旅气息的干练中年人,坐姿也带着几分军营里的豪爽劲儿,却不叫人觉得粗俗,一开口更是干脆利落的不似常年沉浸官场的老油条,自带一份独属于他的矜贵:
“荣二公子,本王不止一次听允儿说过你,若非情况紧急,本王定要与你把酒言欢。允儿是我楚家最后的血脉,你于他的活命之恩,我楚家来日定结草衔环相报。眼下时间紧迫,王后那里还要拜托你多多费心。”
说着起身朝舒朗深深一礼。
舒朗坦然受了这一礼,心道能认识这般有趣人物,一路也没算白白遭罪。大将军口中的“允儿”即是二王子秦允,眼下他明明白白告诉舒朗,二王子是他们镇国大将军府唯一的血脉,没将府里的三位公子小姐当回事儿,坦荡的叫人无话可说。
待两人再次落座,舒朗为彼此斟一杯茶,缓声道:
“您说说情况吧。”
“王后身体太过虚弱,已然受不得颠簸惊吓,宫内又在陛下把控之中,本王没有把握将她完好的带出来。因此只能在王后的寝宫加派人手,确保她在王宫内的安全。”
舒朗点头,看来在王后一事上,双方达成了短暂的平衡。国王允许王后还活着的前提,是王后必须在他的眼皮子底下逐渐消逝。在确定王后无药可治后,默许大将军府进行最后的挣扎。
或许那位陛下正在痛快的欣赏大将军府无力挣扎的狼狈模样。
“因而只能委屈荣公子进宫一趟,为王后诊治了。”
这本就是舒朗不远千里而来的目的,自然没有推脱的必要,只不过丑话他还得说在前头:
“在下没有亲自摸过王后的脉象前,无法给出任何承诺。按理来讲,王后的病情比二王子严重数倍,我的意思您明白吧?”
大将军惨然一笑,咬牙道:
“荣公子只管放手诊治就是,这么些年下来,妹妹身体什么情况本王心里有数,尽人事,听天命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