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阿姊
少女撑着桐油伞,白裙素衣,在千仞山崖间拾阶而上。
拐过一道凿劈而开的岩壁,便能遥遥望见在山门石碑边等待她的少年。
石碑上“太行”二字,横似千里阵云,竖如万岁枯藤。
少女一步步朝着他走去,身量渐长,伞下如玉的面庞褪去稚气,出落至无瑕不可方物。
澹台律想要看清她的神情,那身形却越来越淡。
一声“阿姊”脱口而出的瞬间,眼前的人终是如这错落群山中的轻雾般,在天光乍现时,消散得无影无踪,唯有露水滴落在他伸出的掌心。
雾岚飞稍重,烟雨散还轻。寂寥苍山间的清晨是二十年如一日的寒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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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阑只觉手腕猛地被一只手握住,那覆着剑茧的沁凉皮肤下筋骨如钢似铁,却并没有捏痛他——本应稳如磐石的一只手,现下却在微微地颤抖着。
仿佛过了好久,终是又有一只手,轻轻的撩开了幕篱的轻纱。
眼前之人看上去不过而立的年纪,温润雅俊的容貌竟是同谢阑处处有着五六分的相似;然而本应是一派的出尘清隽、渊渟峙玉的气度,现下却是紧紧攥住谢阑的手,眸中烨然闪烁,愣怔同他相望。谢阑惊得下意识地想要往后退去,然而脚下是太行千阶的石道,失足踩空,好在被秦沧翎及时扶住。
今日清晨梳洗时,谢阑只是用玉簪与丝绦将柔软鸦黑的长发半束而起,幕篱跌落时篾片卡住了缎带,勾散了一头墨流。
男子魔障了般,突地狠狠抱住谢阑,嘶声道:“阿姊!阿姊!真的是你吗?!你终于回来了!”
猝不及防间被身前的男子紧紧搂入怀中,谢阑正是不知所措,然而那声声呼唤中,无丝毫失而复得的欢欣雀跃,唯有生怕这只是一场大梦似的悲伤痛楚,令他不由地也愣怔了。
少年却是从未见过自己师尊如此这般失态过,秦沧翎慌忙扣住了他的肩膀,急声道:“师尊师尊!这是谢公子!他叫谢阑!师尊!你怎么了!他是男子啊!怎会是你的姊妹呢”
身前之人似是方才如梦初醒,终是缓慢放开了谢阑。
但见他眸中翻涌的剧烈情绪,从失控化作深深的失望,却又仿佛紧紧抓住了最后一丝侥幸,太过强烈,灰烬中重燃的漆黑炽焰般,灼得人喉咙发紧,以至于让谢阑秦沧翎两人都感到了惶恐。
男子松开了握住谢阑的手,那处已是濡shi着一层薄薄的冷汗,哑声道:“澹台音是你什么人?”
谢阑无措地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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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京,永安侯府。
谢黎坐在在酌奇斋中一架镶嵌大理石面的马蹄足平头案前,小心翼翼地以错金裁纸刀,割切开《玄清天罡心经》书脊的一角。
玉虚昆仑渊源武学,下至派中入门基础混元剑法,上至高山仰止的九天游奕无双剑法,十八套传世之谱,皆由玄清天罡心经贯通融汇。《玄清天罡心经》本是人手一书,再寻常不过,蝶装封订之法可平整摊开而便于阅读,浆糊黏合的背纸与书册硬脊间却藏着不小的缝隙。
当初父亲离去时,正是五王之乱水深火热之际,母亲作为一品命妇同皇后姨母一同前往九重行宫,被困于拂玉山,他则是按兵不动,联同萧溟里应外合,杀了萧弈一个措手不及。
然而待得大局已定,疾驰回府中时,已是灵幡高悬,魂灯长明。
谢忱早已清清楚楚安排下了一应身后之事,却未曾同谢黎留下只言片语,唯让心腹管家将这本心经交予他。谢黎曾反复翻阅,百般不思其解,然而动乱后洛京一片人心惶惶,萧溟登基前需得留在太乾宫内主持大局,他奉命整饬城外雍凉边军与城内羽林,忙了太久,也就将这书忘在了父亲的书轩酌奇斋里。
昨日黄昏雨歇霞明,晚来风调夜清,想必今日天气颇佳,趁着休沐,父亲生前藏了许多书册珍本在酌奇斋中,虽每日有家仆清扫熏香,谢黎还是思量着搬出来晒一晒,防止蠹虫蛀了书的好,于是又看到了这本心经。
心念一动,谢黎将书册仔仔细细又翻了一遍。他自儿时起便已倒背如流,依然没有读出词句中有甚差异,本是打消了父亲在书中藏有什么信息的念头,却突地瞥见书籍的缝隙间有什么鼓鼓囊囊的东西,好像是被薄纸糊在了锁线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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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杯清茗散发着袅袅热汽,面前的男子已是恢复了冷然自持的模样,仿佛刚才一切不曾发生过。
他垂下了眼睫,微微颔首:“方才失礼了,在下太行掌门澹台律。”
这处便是山间辟出的一处白墙黛瓦的清幽院落,月门上题“扶留”两字,舒展飞扬若鸿惊鹤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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庭中繁复花木错落横斜,四时风致不断,游廊漏窗间挤挤擦擦着细碎疏竹,又引得山间冷泉砌成活水清池,水中浮萍悠悠,红蓼初生,岸边嶙峋峥嵘的怪石由山岩延展而化,横架一栏纤桥。
二层重楼依山而立,薜荔云萝垂墙环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