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隐昧
谢阑依然穿着起身时那件薄薄的杏色晨衣,靠在秦沧翎的怀里,胸口以下盖着毯子。
天边划过一道白闪,轰隆隐然,腰腹上本横亘着一温温热热之物,听得雷声,哆嗦着动了动。谢阑撩开毯子看了看,便见於菟儿已是蜷了起来,抖抖瑟瑟个不住。怜爱地摸摸它,用毯子将猫儿团了团抱住了。
那日谢阑裴萌二人相见,当年两人合居在桐溪巷子中的那段时光,情形依然历历在目,谢阑却不欲再让裴萌同自己有太多羁绊。
现任大理寺卿濮文世本是永定朝时期所遗老臣,醉心断案洗冤,多年来哭着喊着不愿升迁调任。
然而岁月不饶人,老寺卿终是将至不得不祈骸骨归乡的养老之龄。裴萌如今年纪轻轻已当上了右少卿,虽资历尚不如左少卿苏尉,然苏尉志非在此,且新朝换血后天纪帝多重年轻才干之辈,一改延初朝重用老臣稳重却垂暮的氛围。
谢阑囚困于凝华宫的时日,摘记批阅每日陈奉御前的奏章折本,知其对裴萌颇为看重。
倘若他于自己一事上牵连过深,恐遭萧溟的不喜与猜忌,无若以剑斩断三千烦丝,纵使此生再无相见,亦好过物是人非相对无言。
只是那日见了玉匣中骨灰后,谢阑复又失魂落魄好些日子,澹台律只是道会将玉匣葬回归墟山间,墓旁留一片土地,将来葬他。
后霍飞白在见过谢阑与裴萌,便动身返回了天山,三日前,澹台律避入太行勾陈大阵中闭关。
自大理寺卿与衡机天枢营统领奉新帝之命东行至太行,参会掌门澹台律,已是两旬日子过去,现下便是惊蛰了。
澹台律闭关前复又为谢阑诊断脉案,让他暂时停了那服清絜渊玉散,只道是会有些不适,无甚大碍,让秦沧翎多照顾谢阑。
果不其然,这几日他总是从骨缝间泛出丝丝酸软来,便是秦沧翎曾经百试百灵的为他渡送一些舒缓的太一真气也无济于事。
今日晨起时天色便甚是Yin沉,谢阑用过一餐暖胃的早膳,又犯了食困,秦沧翎便将人抱到了木石斋间那架罗汉床上。
少年宁心行炁,谢阑已是小睡一会儿复又转醒了,手中把玩着秘银的匕首,有些出神地打量着韬韫院中的这方书室。
木石斋于韬韫院中最东边,延展而建于一处溪山纡曲地,进出三间,修竹青松临窗,芳草缛苔漫庭。
室内清一色的花梨与湘妃竹家具陈设,这些时日来他大多时候皆陪伴澹台律左右,白日在扶留居中,只有晚间回秦沧翎的韬韫院寝卧中歇息;少年又曾道自己大多数藏书都在琼萼山庄,谢阑本以为这木石斋内湘秩卷籍不会太多,却不想依然摆满了五只大书柜。昨日晚间草草翻阅,便见其中不乏佚散的孤本珍册。
这张休憩所用的罗汉床位于碧纱橱内,槅扇上蒙着缥雪二色的软烟罗,床褥椅披隐囊等皆是上等的江南阔机丝罗缎,床上设了张髹漆螺钿小几,搁一提梁陶壶并两只陶盏。少年正是抽条的时候,耐不得饿,是以还有几碟豆粉糍糕、酸果酱山药与花丝玫瑰酥等冷吃甜点。
屋中无甚题匾字画,唯有少年那柄随身不离的鲨鲛鞘长剑悬挂墙壁,为这书卷之室平添几分越剑吴钩的凌冽之意。榻侧轩窗上挑银钩,竹帘半卷,风雨不入却可见如晦天色,白釉吊瓶中插着秦沧翎方才折来的几枝桃花。
裴萌受命负责玉拂山上残朔楼袭击一案,于萧溟被困的废墟中拾到了一只暖玉玉坠,以熔岩玉雕琢而成,稀世罕有,内藏醉心迷散药胆同两粒昂贵九转还丹。他同江湖朋友询问,方知晓此竟是琼萼山中少主秦沧翎贴身之物,只不知为何遗落那处。
几经疑点,裴萌翻阅洛京动乱间武林盟同官军于龙泉山间鏖战卷宗,那寻得太子与谢阑藏匿之所的人正是秦沧翎。
在得知谢阑身世之后,萧溟令二人前往太行,一则授封澹台律为国师,二则令澹台律动用于罗鹄的人脉密网寻找谢阑下落。
那日魏平县中,一川烟草,满城风絮,忽见得谢阑同他身旁少年,裴萌已是明白,动乱之时谢阑未死,玉坠乃是秦沧翎所赠予,便将之还与他,后于谢阑一事上缄口不再言说。
雷声终是小了下去,猫儿拱开毯子探出头来,粗粗一条雪白的大尾巴尖儿点动,抬起爪子去拨了拨谢阑戴于脖颈间从襟口处落出的玉坠儿。
心不在焉地抛耍着手中匕首,光华流转,寒芒夺目,谢阑已是在少年的教导下练习十余日了。
从最开始手忙脚乱地慌乱动作,生怕被匕首割破了皮rou,到如今渐渐熟稔。谢阑偶有失手,秦沧翎虽在他练习之际,时常只在一旁阖着眼睛凝神运功,依然能够在一瞬之间猛地护住他,抄过坠落的短匕。
两人在澹台律面前时也是这般,如此动作看在师尊眼中不过是单纯的保护,然而少年每每在舅舅面前故意拢他的手,谢阑总羞赧不堪,趁澹台律不注意时略嗔地望向少年让他不要再这般了,引得秦沧翎偷笑个不住。
少年曾握着谢阑的手,让他尝试着慢慢地抚过自己的脖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