紧接着是突如其来的地动山摇。
喘症刚平息,胸口还有些紧,施斐然深吸一口气,尽可能不发声地慢慢吐出来。
就是蓝桥的前身。
施斐然停下,转回身:“还有什么指教?”
他不怕死,他怕施鸿。他因为太害怕施鸿,所
没有一丝余量的剪裁和对他来说过硬过重的布料像是镣铐。
须臾,裴映用额头轻轻贴了贴冰桶外壳。
这确实是保住其他孩子性命的最简单办法。
施斐然往前走了一步,又一步。
一颗冰块在这时从裴映手上滑落,砸到头颅变形的鼻梁上——裴映像被抽走脊椎骨一样一下子瘫软,半跪在冰桶面前。
摇篮桥。
他摔在地上,本以为是地震,抬起头却看见摇篮桥坍塌。
施斐然只能看到裴映绷紧的下颌线条。
裴映转回头,继续看向冰桶里的头颅。
施斐然不得不松开裴映的手,好让裴映接过那个冰桶。
裴映抱着冰桶起身,走出房间,重新走向走廊的最后一间房。
天地将要重新合二为一,压扁中间的世界。
一个男孩握紧拳头大骂一声扑向裴映,还没等近身,便被两个保镖死死摁在地上。
那么壮观的尘土瓦砾,他第一次见识到。
不敢逃,也就不会被淹死或者被马仔枪杀。
他喜欢地摊上标价只有十五块的t恤,t恤上印了一只漂亮的白猫。
梁佳莉买了,却因为这件t恤挨了施鸿一个耳光。
刚才把孩子尸体抬走的其中一个保镖回来了,端着一个冰桶。
施鸿训斥她,怎么能给自己的儿子穿这种便宜货。
还有尖叫声,他第一次听到那么多的尖叫,那么的绝望。
“这回确实没那么臭。不过冰少了——”陈向阳双手接过大号冰桶,转身抱着它朝向裴映,“你去加点冰。”
他看着裴映抱起冰桶迈过门槛,随即抬腿要跟上,陈向阳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你等等,我让你走了吗?”
他以为那是已经模糊的记忆,最近却突然鲜活起来。
裴映扫了眼地上那孩子一眼,转过身,抬腿迈出门槛。
那只拿冰块的手指肉眼可见地越来越红,沾满冰水。
冰桶里盛着冰块,和一个孩子肿胀的头颅。
车一辆辆跌进江水——
裴映还没有走太远,闻言站住了,冰桶里的冰块随脚步发出的摩擦响也一并停住。
他脱掉t恤,换上最正式的西装,马甲、领结通通佩戴整齐。
裴映转过头看他,光洁的额头和手指一样,也被冰得通红。
陈向阳已经离开了,只有保镖和屋里的几十个孩子。
陈向阳定定盯着施斐然打量着,用一种刺探的目光,最后耸了耸肩膀:“没想好,你先去陪你男人吧。”
这高门槛让他想起了施鸿。
桥身断折处弯曲的钢筋;一辆辆坠入江水的汽车;汽车轮胎和地面划擦出火星儿……
施斐然在他身后看得分明,裴映不想冰块直直砸在孩子头上。
过长的走廊似乎更加阴暗,他的意识略微恍惚,空气里的潮味让他记起童年那座断掉的桥。
他挺胸抬头地佩戴着他的镣铐。
摇篮桥坍塌之前下了一周的暴雨。
裴映走进房间,打开冰柜,从里面拿出一板冻好的冰块,刚要倒入冰桶,忽然犹豫了。
裴映迈过房间门槛,将冰桶放在孩子们的面前。
“这是最简单的办法,那些孩子都是本地人,自诩水性好,总想着逃。把他放在屋里,其他孩子害怕,不敢逃。”
裴映机械般地往冰桶里一颗颗放冰块。
于是他求梁佳莉给他买。
施斐然也抬高腿,迈出门槛。
施斐然几步追上裴映,静默地跟在裴映身后,一直到裴映打开走廊里的某一道门。
“我找到他时他还活着,我以为能救活他。”裴映说。
陈向阳探头向保镖怀里的冰桶看去,保镖当即蹲下放低冰桶。
“我想给你一块糖,”施斐然望着裴映佝起的后背,“可是我现在没有。”
那天晚上,钢琴课下课,他在摇篮桥等施鸿派来的司机接他。
“医院条件太差,他住了一周院,去世了。”裴映的西语听起来像另一种更悲伤的语言,“他拜托我救他的朋友。”
雨越下越大,风吹走了他手中的伞。
看着冰桶里的那颗肿胀的头颅,收回手中的一板冰块,直接倒在手上,而后小心翼翼地放进冰桶。
“和你有约定,你答应过的,就是这个孩子吧?”施斐然用西语开口问。
乌云很黑,江水也很黑。
施斐然第一次直面死亡是在九岁那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