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醒又好像还梦着,嘴上一直说胡话,都是些等他清醒后可能会把谢无秋杀人灭口的话。
第十天,他们找了一家农户借住,谢无秋帮晏衡准备了药浴,药材都是在建业买的,闯水牢前就准备好的。这一次过后晏衡终于渐渐开始恢复。
他们不敢多加逗留,休息了两天继续赶路,路上晏衡伪造出了流觞的那两枚飞花令,沾了印泥拓下章子,传信回微雨楼和凉雨楼,命他们集结待命,以备背上,同时询问流觞和铜雀的下落。
第十五天,就在他们离许都还有几百里的时候,谢无秋带回了官道上打听到的惊闻,说许都内乱终于有了结果,十几个东魏旧臣一夜起兵,推翻翟景的残余势力,天子刘易自登基来的十二年,终于正式掌控皇权,坐上龙椅。
刘易这个举动震惊天下,谁都以为宫中的小皇帝气数已尽,怎料他韬光养晦,一鸣惊人。
接下来刘易颁布的旨意,还都雒城。
晏衡和谢无秋所到之处,百姓处处高呼天祚东魏。
“天祚东魏。”
晏衡也这么说。
谢无秋却抱怨:“这下……还回许都吗?还是去雒城?”
“回雒城。”
晏衡北望着旧都,眼底是隔世经年的情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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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到底是怎么认识刘易的?”
谢无秋和晏衡近许都后总算联系上十二楼的势力,这下不用害怕张隽的追兵,而且到了中原腹地,张隽一时也没那个胆子继续深入了。
路上谢无秋忍不住问出了困惑多时的问题。
晏衡没想到他知道“昭平”这个名字,是刘易的字,天子的字怕是连翟景都不知道。谢无秋说小时候听他父亲提起过,他父亲也是东魏旧臣,看来没获罪前,还是个不小的官。不过谢无秋对此不关心了。
晏衡见他把该猜的都猜出来了,便也坦言,他和刘易其实都相识于微,那时候刘易还是个小王爷,他哥哥坐着那个风雨飘摇的皇位,他逃出来玩时,在一艘画舫上遇到了晏衡。
而那时候阿玉还是画舫上的歌ji,晏守魏还没把他们母子二人接回十二楼,晏衡聪明得紧,从些细枝末节就认出了刘易的皇家身份。
后来刘易的哥哥被翟景杀了,刘易被翟景扶上皇位成为傀儡。
乱世飘摇,两个苦中作乐的人在画舫戏言说,不想再看见这乱世,到处都是死人,到处都在打仗,天天被人欺负。
当时刘易便对晏衡说:“你别担心,我会做好这个皇帝,终结这个乱世。”
晏衡便说:“我定帮你。”
两个小少年学着大人的样子在画舫上锸血为盟,发誓要扶起东魏。当真是年少无知的约定和大话,根本不知道前面是什么在等着他们。只知道承君一诺,不敢相忘。
后来翟景软禁了刘易,两人再难见面。之后晏衡也跟着晏守魏回了十二楼,开始跟随父亲接触和打理江湖势力。
一直到建历一年,晏衡才又和宫中搭上了线,给刘易带了一个信物,就是当年锸血时的发簪。
而刘易只给他回了六个字:不知命在何时。
晏衡拿到信笺后看了一个晚上,第二天天亮,他沾了朱砂在笺上回:盼乌头马角终相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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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因为小时候一个狗屁约定,你就做到这种地步?”谢无秋听完这个故事,像看神经病一样看着晏衡。
从建业回来以后,晏衡在他心中的形象就彻底变了,再也不是那个聪慧机敏,机关算尽的晏楼主,而是个彻头彻尾的大傻子。
“反正我也是活不久的人……我一直相信大夫说的,我最多活到二十岁。一直以来,想的就是在死前完成此生唯一一个承诺,也算没白活。”
“瞎说什么,我才是大夫,杏林谷传人了解一下?我说你能长命百……”他说到这里,忽然想到自己的使命,是要把金缕曲彻底带到黄土里的,倘若晏衡要活下去,他就对不住杏林谷,对不住镜婆婆和他娘了。
他停了一会儿,不忍见晏衡苦笑,还是忍不住把那句话说完了:“你能长命百岁。”
晏衡的苦笑变淡了,他偏头看了谢无秋一眼,打心眼里觉得这家伙此时还挺可爱的。
“谢了。”他说,“不过……不用的。”
不知为何,晏衡这样说,谢无秋心里便忽然咯噔一声,他立即道:“晏芳含,你说过吧,想死在我的手上?”
“嗯。”晏衡不解。
“那在此之前,”谢无秋道,“你可把小命保护好了。”
晏衡定定看了他半晌,笑了:“知道了。”
谢无秋转过头去,避开了晏衡的注视。
过了很久,他又轻轻说了一句话,好像是说给晏衡,又更像是在自言自语,那低沉的嗓音有些哑,在晚秋的夜色里,像初冬的第一片雪花,飘散在风中。
“我到今天才发现,”他喃喃:“一剑曾当百万师,何如你一生肝胆向人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