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南卫家不算是小的家族,甚至于算是本朝最为显赫的家族之一。但是那是在卫初宴未分家时需要注意的,在得知卫家的大房已经分出来,并且得知了事情的原委后,赵钰才算是真的放下心来。
虽然很不甘心于自己的江河日下,但是身体好或不好他自己其实十分清楚,他曾停止过服用药丸,也曾因此迁怒于江离,但是一旦断药,那种难受滋味却又常常令得他觉得不如立刻死去。他也曾哀叹过,不甘过,他是有决心、有想法的人,当皇帝的这些年里,也的确没有辜负他当年在父皇病床前发过的誓言,给了列祖列宗一个昌盛的大齐。
若是可以,他想要就这样长长久久地在这个位置坐下去,曾经江离所献上的这味神仙丸也的确让他重回了年轻的时候,服用那丸药后,他总觉得Jing力充沛、头脑敏捷,他曾一度沉迷在这种假象里,飘飘欲仙的。可现实终究是现实,在太医钟济成了以死相谏的第二个人后,他猛然明白过来,无法成为第一名得到永生的皇帝,此后也不会有人能够做到这一点。
既是这样,他为何还要嫉妒、甚至想要打落每一个将要继承他皇位的孩子呢?如今入主东宫的是十一,他心中其实十分清楚,若要保全他为数不多的血脉,让十一做新帝是最好的选择。
因为只有十一才不会对她的兄弟姐妹下死手。
想通了这一点,赵钰开始渐渐真的开始培养起储君来,他让赵寂监国、以此作为历练,让郑苍升刺史,为十一一系再添一名地方大员,这些做完以后,他的目光终于落到了赵寂的身边、落到了卫初宴的身上。
他想要赵寂身边有几个只供她驱策的人,又担心寂太过重感情而驾驭不了近臣,如同卫初宴这样,除了双亲之外无家无累、自身又清澈如同一泓湖水的人,是最适合做这个帝王近臣的人。
这个人不要太聪明、不要太贪婪,最好胆子要小一点,卫初宴当然不胆小,赵寂背着弑君的罪名入狱、万贵妃一系人人噤若寒蝉的时候,她就敢一户一户官员地拜访过去,期间不知遭受了多少威胁与白眼,也从未停止过自己的脚步。这在帝王看来是好事也是坏事,但她做这一切事情实则都是基于对十一的忠诚,因此缺点又变成了优点。
虽是第一次单独见帝王,卫初宴却表现得镇定自若,赵钰看在眼里,微不可查地点了点头。
“你是十一的属官,方才朕问了十一一个问题,她的回答不能叫我满意。现在你来说说,对这个问题,你和你主子看法一致吗?若是一致,是为什么?若是不一致,又是为了什么?”
卫初宴知道他说的是“匈奴换单于了,该不该送宗室子继续去与匈奴和亲”的这个问题,当时赵寂的回答是“不该”,帝王问其原因,她说:“如今大齐国力昌盛、军队奋发,已不是开朝时了,她不愿再送哥哥姐姐去往匈奴,希望父皇再思索一番。”
帝王已说了赵寂的回答不能叫他满意,卫初宴面色凝重地想着该如何对答,少顷,她想出结果,正想开口,赵钰嘶哑而满含威严的声音再次响起:“想这么久干什么?想说什么便说,莫要学朝中那些大臣,在朕这里说句话还要揣摩半天!”
“微臣惶恐。”
卫初宴因帝王这番话而改了主意,她心中闪过一个强烈的念头,也许这个问题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问题的回答能体现出来的是什么。
“想说什么便说,莫要磨磨唧唧的。”
“陛下,微臣以为,不该和亲。”
顶着帝王的逼视,卫初宴还是将原先帝王所不满意的那个答案给说了一遍。她的话一出口,赵钰便坐直了身子,老鹰一般死死盯住她,浊笑一声:“哦?你也以为不该和亲,那么你的理由是什么呢?”
卫初宴一揖在地:“回陛下,十一殿下所说,不无道理。和亲本是权宜之计,是我大齐开朝时为避免再次动荡而对匈奴做出的妥协,其实质虽然有理可循、有情可表却也暗含屈辱。微臣以为,如今大齐兵强马壮,大可打得,陛下也不应隔上十数年便受一次骨rou分离之苦,不若便趁着这次匈奴单于初立,推翻这一旧例。”
“哦?可若匈奴借此出兵犯我边界,又当如何呢?”
“臣以为,匈奴未必敢出兵。他们新单于即位没几天,草原上定然动荡,绝不会敢在此刻侵犯大齐,而即便他们敢来,难道我们便不敢出兵吗?陛下,此一时非彼一时,我大齐的军队不会怕他匈奴。”
卫初宴的分析合情合理,甚至于也为帝王做了考虑。赵钰却略有些失望,他又靠回了以备上,声音蓦地低沉下去:“你所说的这番话其实我在年轻时便想过了,那时大齐虽然没有此刻强大,但也已休养足了,若是要打,实是不怕的。可你知道,为何我仍然还是坚持了与匈奴和亲吗?”
卫初宴并未回答,赵钰叹一口气,又问道:“卫尉以为,以一人的性命换取数万人的性命、以一人的不自由换取数百万人十数年的安稳,是好还是坏?是善还是恶?”
卫初宴一怔:“自然是好的,亦是善的。若一人死能为天下谋利,那么死又有何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