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自个儿都没站稳,却想着去帮别人,只怕什么事都做不成呢。因此你纵然怜惜香菱心切,也请莫要总是催促。总要我瞻前顾后,凡事筹划妥当,既要自己便宜,又要母亲哥哥不起疑,这样香菱方能在外头住的长久安乐。甄老先生意下如何?”
这声音听了宝钗这番话,正在感叹品尝滋味间,突然听她称呼自己为甄老先生,不觉冷哼一声说道:“我哪里是甄士隐?你这么个人,难道竟然连男女都分不出?甄士隐那个挨千刀的,丢了女儿,败了家业,那都是他时运不济,也就算了,怎的弃结发妻于不顾,自己说出家就出家了?这算什么男人!”
先前宝钗也曾思前想后,推测这声音的来历,因这声音对香菱分外看重爱护,说起甄家事来又知之甚详,免不了猜测是香菱的亲生父亲甄士隐,想起自己一个闺阁小姐,因奉了双亲之命,日日将老先生寄灵的金锁贴着小衣戴在身上,难免心中有些羞惭为难,只怕打草惊蛇,才勉强戴到了今日。如今竟听这声音说它本是女子,她和这声音数年相处,如何不知它秉性?料得它所言非虚,心中自是意外之喜,那些个羞惭为难才尽散去了,又忙着问道:“原来并不是甄老先生。却是我唐突了。莫非你是香菱之母,甄门封氏?”
这声音言语里甚是不耐烦:“这又与你什么相干?我也不是甄士隐的娘子,你何必咒人家死?你若这么猜,就算猜到天黑也是猜不出来的。早告诉你,你母亲是个偏心的,早晚要害死你,偏你不信。这也合该是你的劫数。早些安置好香菱是正理。”
一人一锁经过这番试探,重新讲和。宝钗这几年是戴惯了这金锁的,如今知道寄灵其中的是女子,心中芥蒂就去了一大半,仍旧收拾了戴在项中。锁中的声音吃她这么一吓,倒也老实了许多,不再聒噪。
又过了几日,宝钗见诸事停当,天气也好,就向薛姨妈禀明要去绸缎庄探视。自她出面摆平了秦钟之事后,薛姨妈顾念着她有功,待她甚好,也不加阻拦,随她去了。众人皆知绸缎庄是她将来的陪嫁,又都知道是小姐自家在打理,她出门时便可以直接是小姐装束,倒不用似帮薛蟠查账那般,为了顾全哥哥面子,每日里换了男装掩人耳目,生怕别人知道老薛家的男人不中用,又驭人无术,连看帐都要靠自己未出阁的妹妹代劳。
薛家虽然比不得贾家行事气派规矩大,宝钗出门时候却也有nai娘丫鬟等人簇拥着,外围跟着几个妥当的老家人。知道宝钗用意的只有莺儿、茜雪二婢,其余人就连nai娘张嬷嬷也只以为宝钗是要去绸缎庄查货,还在劝着说:“咱们薛家是皇商,小姐学着做生意自是好的,只是太过辛苦,却是得不偿失了。”宝钗面上谢过,心中自有主张。
少顷车子到绸缎庄后门停下,早有陈义家的小三子率领众伙计迎入内院,又亲自提了一壶茶送上来,说是今年新得的碧螺春。尚未奉入厅中,早有茜雪抢着出来接了,又白了小三子一眼,吩咐道:“这里不消你伺候。你只把前些日子新到的锦缎拿出来几匹,只怕姑娘用的到呢。”小三子笑逐颜开,忙点头哈腰地去了。
这边莺儿看到茜雪和小三子两人情态,偷偷凑到宝钗耳边道:“姑娘你看他们。以后要传什么话竟不用陈义家的去传,要她去传,岂不是两相便宜。”
宝钗笑道:“再看看罢。若真是如此,她可真个算是咱们家的人了。毕竟是当年老太太一手调.教的人,小三子倒是个有眼力的。”
主仆二人在一旁悄悄咬耳朵,茜雪已是捧着茶过来了,见她们这般笑嘻嘻望着她,脸上早飞起两朵红霞,却佯作大方,答:“张嬷嬷在外头院子里坐着呢。”
宝钗点头,知道她害羞,也不打趣她,又吩咐莺儿给张嬷嬷送点心送茶。不多时小三子领着两个人抱着几种花样的绸缎走过来,张嬷嬷老眼昏花,见那两人一个是年过半百的老婆子,一个是梳了头的年轻媳妇儿,两个都穿着粗布衣裳,认作是绸缎庄上请的帮佣,况且都是妇人,也不理会,仍坐在院子里喝茶。
那年轻媳妇儿低头进了屋,刚刚抬眼望见宝钗,眼中泪水就忍不住流下来,不是香菱又是哪个?
宝钗忙命茜雪给她拭泪,又笑着问道:“怎么打扮成这个样子?乍一看倒认不出来了。”
香菱答道:“这是刘姥姥出的主意。说这样方不惹人注意。”
宝钗笑着说:“就是这个道理。如此甚是妥当。”见刘姥姥站在一旁,忙请她坐下吃果子,又细细问香菱别后情形,得知刘姥姥照顾她照顾得甚是贴心,每日里养在家里,不教出去抛头露面,又日日三茶六饭的款待着,更是放心,转头谢过了刘姥姥,又许她二十两银子,方向香菱说道:“前些日子你一直嚷着要学诗,我并没有什么可教你的。因怕你日日窝在房中闷着了,今日给你带了几本诗集来。民谚有‘熟读唐诗三百首,不会作诗也会yin’的说法,可见多读几本书,到底是有益的。”
一面说着,茜雪已经将包袱里的三本诗集递给香菱。香菱认字是认的差不多齐全了的,看那书皮上的字,知道是唐代李杜王的选集,心中欢喜溢于言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