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偷把花灯据为己有,但钟浚知道眼前这个小鬼绝对不会。
景姒太子过世已经一百多年,早已不会有侍卫在雍都汋水边等待着百姓们送给太子的花灯,与其让花灯随水漂走,不如将它送给小鬼……
“你喜欢?”钟浚心里暗暗叹一口气,走过去蹲在小鬼面前,把花灯托举到它眼前,“喜欢就送给你。”
小鬼似乎有点不敢相信,它眼底有迟疑,“真的吗?送给我…”
“真的。”钟浚第一次觉得一只鬼可怜,心里突然有些酸涩。
不知道该说什么,他把花灯放在一块平整的鹅卵石上,就转身走了。
小鬼惊喜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谢谢哥哥。”
哥哥?钟浚脚底一个趔趄,陡然扭过头去看它。
人死的时候是什么模样,变成鬼了之后就是什么模样,所以很多孩童模样的小鬼其实有可能已经有几千岁了。
这只鬼虽然只是少年模样,但它身上穿的衣物,钟浚隐隐记得自己在哪里见过,那是几十年前的款式了,因为过于繁复,现在已经很少见了。
被一只至少五十岁的鬼叫哥哥,钟浚心里的复杂可想而知。他回过头,发现那只鬼已经欢喜地把花灯抱起来了,举在眼前看。
它看到钟浚扭过头来,弯唇笑了起来,眸子亮晶晶的,笑得很好看,又说了一句,“谢谢哥哥。”
钟浚对着这样一只小鬼,实在生不出什么气来,他干巴巴地说了句“不必客气”,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钟浚的脚步声很快消失在丛林里,小鬼依旧站在原地,像捧着一斛珍珠一般,小心翼翼地捧着那一盏花灯。
它搬到这里之后,最喜欢的一件事就是坐在河边看花灯。
但花灯并不是每天都有的,而且,就算花灯漂满了河面,那也都不是它的。
没有一盏是它的。
不过从今以后就不一样了,小鬼把花灯举起来,它也有属于自己的一盏花灯了。
暖光照在它小巧的脸颊上,让它看起来更像一个普通的富家公子,而不是汋水河边的孤魂野鬼。
那只方才sao扰过钟浚的水鬼从河里慢慢爬出来,它不明白这盏灯哪里特别,让小鬼如此另眼相看。
它浮在水面上,突然灵机一动,从河里捞出一盏牡丹花模样的花灯,端详了一会儿之后,满意点头。
比起素白单调的莲花灯,这一盏有层层叠叠的花瓣,还染成了鲜艳的红色,中心的红烛还剩下一大半,像明艳的花蕊。
任谁来看了,都会更喜欢这盏牡丹花灯的。水鬼这样想。
托着牡丹花灯,水鬼慢慢飘上岸,凑到小鬼身边,献宝一样地递给它,“小寒,这个,更好看。”
鬼死了以后,就没有生前的记忆了,运气好的可以从墓碑上知道自己的名字,若是运气不好,连墓碑都没有的,连名字都得自己取。
小寒就是小鬼给自己取的名字。
小寒顺着水鬼的手看过去,那一盏牡丹花灯与莲花灯此时正摆在一起,一眼就可以看出,无论是材质做工还是外形,牡丹花灯都比莲花灯要好上很多。
莲花灯在牡丹花灯面前,就像是衣衫褴褛的丑丫头,被突兀地拿来与穿着绫罗绸缎的富家小姐对比,差得实在太远了,几乎没有可比性。
似乎…它的莲花灯真的不如牡丹花灯好看。小寒一瞬间意识到这一点,它有点失望,还有点生气。
把莲花灯放在背后,小寒把牡丹花灯推远一些,“再好看也不是我们的,快放回去。”
水鬼知道小寒跟大部分鬼不一样,总是有一大堆奇奇怪怪的原则。
它失望地摇摇头,随手把牡丹花灯放进水里,花灯一入水便漂动起来,顺着水流往下,不一会儿便消失在两只鬼的视野里了。
“阿淼,你娘亲最近来看过你吗?”
水鬼叫阿淼,是它娘亲来到水边给它烧纸的时候叫它的名字,它才知道的。
阿淼不能离开水太久,但它又不愿意离小寒太远,所以就把一只肿胀的脚泡进水里,坐在岸边,跟小寒说话,“昨天你睡觉的时候,她来过了。”
“她说了什么?”小寒也坐下来,把花灯放在膝盖上,一连问了几个问题,“这次有没有带点心?上次桂花味的那种。”
事实上阿淼的娘亲只给它带过一个点心,阿淼分给了小寒一半。
那都是五年前的事了,小寒却还一直记得那半块桂花味的糕点,香甜软糯。从那以后,没过几天它就要问阿淼它娘亲来没有。
阿淼的情绪不高,说话也恹恹的,“她说她终于又怀上了,以后可能都不会来看我了。”
“……是吗?”小寒隐约知道自己说错了话,但又不知道哪里错了,只是陪阿淼肩并肩坐着,半晌,才说,“那以后都吃不到桂花糕了。”
阿淼似乎有些生气了,“小寒,你是饿死鬼吗?怎么就只知道吃?”
“我也不知道,我到底是什么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