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这次你死了,我要怎么在金陵城里呆一辈子?”
宿羽只觉得心底猛然一撞,只觉世界上最让人难过的情话也不外如此。而谢怀似乎很不以为然,桀骜飞扬的五官随着光色变换而散去了沉郁,只显出了一层淡然。
“你没想过你在我这里是什么,我想过。是一生。保护也好,追寻也罢,陪伴、扶持,你觉得是什么都可以,只要是一生。百年千年是不可能了,十年五年听着也悬,但管他呢,剩下的都给你。就这一生。”
宿羽昂着头仰望他,眼中倒映着星光、烟火、月色和海浪扬起的光点。谢怀在近乎梦幻的光色中仔细端详这颗漂亮的头颅,问道:“行吗?”
谢怀伸出手,托起了宿羽的下巴,“你不说话,那我真的要亲你了。盖完这个戳,今后三餐就全是海味卷烙饼,再要一天三顿红烧rou,可就真的不行了。”
宿羽在他手中“噗”地笑了出来,小声催促道:“你快点。”
谢怀低下头,合上眼睛,轻轻含住了一双海浪般柔软荡漾的嘴唇。
第112章 灯下白头人
牧民赶着成片的羊,缓慢地刷过山岭。越野车在草原天路上飞驰而过,各自赶着在天黑之前开出草原,到就近的镇上去,找个小饭店吃rou,再找个小酒店睡觉。
如果是夏天,走进克什克腾旗草原深处,一个一米八的成年人能被草埋到腰——草丛里有虫子卵、牛粪堆、蚂蚁窝,所以没有一个城里人会那么做,就像几乎没有游客想留在草原上过夜一样。
冬天的场景更要凄清得多。一入夜,连镇上都只剩几家炊烟。其中有一家的炊烟还稍微比较像样,是因为他家基本是个吃喝住宿棋牌一体的农家乐,名叫“一席之地”,生意罕见地还行,老板格外热情,亲自在穿过小镇的国道边举牌子,“吃饭50,过夜90,免费水龙,自助洗车,(冻住不管)”。
作为一家纯正的蒙餐农家乐,“一席之地”的菜单上卖得最好的菜是完全不正宗的四川火锅。一到冬天,黄铜锅子简直不够用,烧刀子酒也不够卖,玻璃窗上贴满雾蒙蒙的水汽,被闲得发慌的顾客攥起拳头来往上一贴,再拿指头尖一点,就成了一个小脚丫的印子形状。
实习生周焉焉咳了一嗓子,“老大?”
她老大个子奇高,腿奇长,坐姿十分有看头,整个人窝在这边的椅子里,两腿却恬不知耻地搭在对面的椅子上,一叠A4纸挡住了脸,看似是一副专心看稿的样子,只有窗户上越走越远的透明小脚印比较诚实,在叫嚣着“他走神都走哪儿去啦!”
周焉焉刚来没多久,还摸不大准老大的脾气,于是给带她的前辈李桦使了个求助的眼色。李桦个头也不低,正支棱着长手长脚从假的川味锅子里捞羊rou片,懒洋洋叫道:“小顾老师,人家妹子叫你呢。”
马小三也看不下去水灵灵的妹子被他无视,索性把A4纸一拍,“小顾老师,我劝你做个人吧!”
她老大总算打了个巨长的呵欠,把交叠的双腿收了回去,A4纸被撤开,露出一张锋芒毕露的犀利面孔来。见周焉焉盯着自己,他还挑起薄唇唇角笑了笑。
屋里的暖气片热乎乎的,但他长得标致而且吓人,就像老港片里那些不得善终的男神大佬似的。周焉焉被他笑得莫名其妙打了个寒颤,“……老大?”
他摸出丝边眼镜来,架在鼻梁上,把A4纸还给周焉焉,“带笔了吗?”
周焉焉连忙找出笔来记笔记,他一手插裤口袋,另一手拿筷子,搅搅麻酱,开始吃饭,“第三行,‘改变’改成‘恢复’,疾控中心一直有这项制度,加一段深挖一下为什么没有施行。第四行,不知道日期,查明白再写,‘1月’太宽泛。第八行,‘自杀’不该用,还没定性。读者看过别的报道,早就知道他是艾滋患者,你要做的是让读者甩开其他报道定的调子,因为事实不是新闻说了算……”
他的语气极平,周焉焉的汗一下子就出来了,默默低头改稿,一边改一边想:名不虚传名不虚传。
眼前这个年轻的调查性记者有一个相当老派而不合时宜的名字,叫顾爵。顾爵早年做过主流媒体,后来溜达到了自媒体,再后来差点就蹲号子,最穷的时候据说还拍过婚介小广告,结果越混越穷,到现在已经沦落到开着租来的桑塔纳2000在草原上奔波调查艾滋病人自杀事件始末了。
不过顾爵的行事作风被很多业内高人传颂,比如给周焉焉推荐实习的师兄是这样评价顾爵的:你看人家顾爵,就是摔一跤都必须是被当事人绊倒的,那能不出稿吗……
现在周焉焉知道为什么顾爵干什么都能出稿了,也不仅仅是因为他倒霉。
她怀着一种近乎渎神的心情在顾爵摸过的初稿上勾勾画画,同时听到顾爵问:“香菇?”
周焉焉心不在焉地说:“哦。”
顾爵又问:“生菜?”
周焉焉应道:“哦。”
顾爵把香菇和生菜往锅里一推,“一个字一百。”
周焉焉从善如流:“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