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骨子里透凉。
露西推开面包铺的窄小木门,伴着“吱呀”一声,她看见站在门外垂着头的伊恩——额前细碎的发丝下熹微的晨光包裹着纷扰的灰尘,遮住他的神情,却掩不住那股溢出的泠然。
伊恩终于抬头,眼底的青窝渗出深深的疲惫,下颚的胡渣凌乱,那样狼狈,可明明又分毫无伤。
露西看着伊恩——这个从小和艾lun玩到大的伙伴,明明曾经和艾lun一样,都是个只知道在街道拐角乱跑疯玩的孩子。可不知不觉,怎么就这样长大了呢。
“露西……”方方开口,伊恩就哽咽了,原本准备已久的措辞在此刻还是破碎在了喉间,“姐……”
可其实,再完美的措辞又有什么用呢
“怎么把自己弄得这么狼狈?”露西可以转过身,絮絮叨叨,“外面这么冷,快进来吧。姐给你面包吃,刚出炉的可好吃了……”
“姐!”伊恩终于吼了出来,那么高的大个子此刻肩膀一颤一颤,显得那么突兀与滑稽,“对不起……我找不到他,恶龙被斩首了,可我找不到他……地上只有一把沾了血的长剑,脚印凌凌乱乱就通向火山口……我找不到他……”
“够了……”露西的声音微不可闻,指尖控制不住地颤抖。
“……我找不到他啊……”伊恩仍然不能自已,“我找不到……”
“我说够了!”露西拔尖了嗓音,尖锐地划破黎明,隔绝了那样多嘈杂的声音。
她慢慢蹲下身,蜷缩成一团,想要寻求什么庇佑。可最终只有自身那微薄的温暖,迅速消散在清晨的冷风里。
其实啊,早就猜到了,不是吗?
在那个承诺许下的时候,就明白了——那分明是一个拙劣的谎言,居然也成了他们的最后一句话。
她从来,都抓不住他。
“……艾lun,艾lun留了一封信,是给你的……”那样难过的事,可还是要说出来,还是要残忍地撕碎可笑可悲的幻想。
那封信被放在她的脚边,薄薄的一张纸,却昭显了一个生命的逝去。真可笑啊,这怎么能比呢。
她那从小就早熟懂事的弟弟、总喜欢一个人匆匆忙忙扛起所有事的弟弟、最后挣扎苟活在巨大的荣誉中的弟弟,就这样化作了一张粗糙又皱巴巴的纸,甚至没有一句道别。
死去的人终于解脱了,可活着的人呢仍要挣扎在这可笑世间,努力地活着,漂流在时间的洪流跌撞前行。
……
骑士的信那样短,只仅仅交代把面包店留给露西。还有最后简短的大字——“对不起”。墨迹在尾端渗透,显然是笔尖停留了过长时间,可最后依然只写了这一句。
大约他也知道,除了这个,还能说什么呢?
毕竟最后还是那样自私地选择了解脱。
可是也好,露西想,自从艾lun归来,他就一直被什么压抑着。直压得脊背生疼,直压得Jing神崩溃。这压力来源于荣誉,来源于他的内心。可露西知道,消不去的,艾lun一日活在世间,一日就受此折磨——哪怕最后被时间掩藏,仍是心口的一道伤疤,说不得,道不得,碰不得,念不得。
小混蛋,露西的眼泪又冒出来,滴在手上的衣袖,化成深色的印记,最后慢慢消融在麻布的缝隙里。当初要是拦住他,不让他去找什么恶龙就好了。可那样,也许艾lun也不会就此成长,仍徘徊在无法成为合格的骑士的Yin影里了罢。
这下好了,你真的铲除恶龙,成为合格的骑士了,满意了吧
她粗暴地用衣袖捂住脸,不停在眼部擦拭着。有些碎发顺着未干的泪水黏在脸颊,被衣袖磨得凌乱无比。小混蛋,太坏了,怎么就这么固执了呢?她愤愤地想,怎么就,陷进去了呢……
谁知道呢
况且,除了这寥寥几个和骑士一样的小市民外,还有谁关心呢
……
生活总要继续的,无论当时再怎样难过。
露西最终也成家了,和一个老实又寡言的人。生活依然有些拮据,艾lun当时带来的巨大荣誉如今也渐渐销声匿迹,没有留下什么。
她终于也有了自己的孩子,她会每天早起给孩子们做松软可口的早餐,这是每天固定的欢乐时光。
当年那些骑士队的成员如今也各奔东西,大多离开了骑士队另谋出路,也有少少几个仍然坚守在那里——趁自己尚未老去。
再后来,她终于也成了个弯腰驼背的老太太。每天裹着厚厚的毯子依偎在火炉旁,给可爱的小孙女讲那些正义战胜邪恶的美好童话。又或者眯着眼在火光下穿针,感叹自己终于还是老了。
她记得自己有个倔强的弟弟,可这样长的时间过去,那曾经刻入骨髓的面容终于也渐渐模糊不清。
她也会在窗外巡逻的骑士队路过时发一会儿呆,看着那些神采奕奕的年轻面容,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之后回过神,继续给稚嫩的孙女编可爱的麻花辫。
最后的最后,露西终于逝去,在一个悄然无声的夜晚——夜空中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