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醒吧稹清,这都快夜里了。”
第44章 山色有无
【佰拾伍】
沈山山在我屋里翻了本儿他没看过的书,看着等我吃完了一顿不知什么点儿的饭。吃完我收整好了,带上他给我编的小竹筐子,叫上徐顺儿带了钎杆、竹筒、铜丝罩那些捉蛐蛐儿用的玩意儿,再多带了个灯笼和火折子,这就架了车往画眉河边儿赶。
出来的时候晚,到地儿已是黄昏。画眉河边儿上我们郊游踏青常来,那时是虫鸣漫野高草遍地,秋夕落在河面儿上被风一招摇,金辉便霎时洒满。
沈山山捉蛐蛐儿是用脑子的,他叫他的人同徐顺儿先去撒些米粒儿在地上,看有没有蛐蛐儿蹦出来,自个儿只闲闲跟在我后头问我秋闱策论写的什么。我俩说着话,我突然想学人家平头百姓的娃娃那般拣片儿叶子来吹小曲儿,然找来找去才想起秋天没什么绿叶了,便也作罢,安心同沈山山找了块儿石头坐了,把记得的都一一同他说,又说我怎么怎么破题承题,怎么写的表诏。
其实表诏的东西我在东宫瞧得多了,随便也能作得好,怕只怕没有正经先生瞧过,述论的八股写得不能行,故还挺忐忑。
沈山山听得专注,垂着眸子平眉凝神替我细想,眼见有枯草被风拂在他襟领上了,他也没在意。我抬手来替他拾开了继续说,他听我说完,正色抬头来看我,眼中竟有丝不信:“这真是你写的?哎,稹清你长进了,束股句子甚妙,这回要说解元虽不一定,但进春闱想是不难了。”
我一愣,将信将疑:“你不是唬我的吧?我真能行?”
“我唬你作什么。五县贡院儿的小试都是我跟着先生改过的,我说你行你就行。”沈山山起手揉了把我脑袋,笑起来正要说别的话,却听徐顺儿他们在前头乐颠颠儿地叫,说见着了大蛐蛐儿往外跳。
我立时起了身要往那边儿奔,沈山山却不急着过去,只先着人去河边儿舀些水,看着一会儿大约有用。这全然一副比蛐蛐儿贩子更在行的模样儿。
我一时挺感慨。
记得早些年我刚知道这蛐蛐儿能斗的时候,在街上看着颇觉新鲜就一心想要,也不懂什么门道,就花钱寻人买。但京城里头的蛐蛐儿生意尽做的是显贵大户,大户们都极舍得花钱,掮客里头的黑水一早漫天儿去了,故遇着我这小娃娃模样又人傻钱多的,就都逮着可劲儿宰。我花了不老少冤枉银子,买来的蛐蛐儿都是弱秧子,一下场就被别人家的大将军斗个稀巴烂,银子几十两几十两地竹篮打水,愁得我日日茶不思饭不想,可惜着我的荷包,却又止不住还想买。
沈山山看都看不下去,劝也劝我不听。
有一回我同沈山山从马场回来经过画眉河边儿上,正好是秋天,他忽然就领着我下了车,说我不是想要蛐蛐儿么,要么去瞧瞧能不能捉一只,反正石头缝里到处都是。
我那时候还挺傻,不知道蛐蛐儿是打哪儿来的,平日里是登门的掮客送来我瞧着合适就买了,沈山山说能自己捉,我还以为他在唬我,还愣愣说能卖好几十两的东西哪能在石缝子里头钻,别是沈山山你胡诌的。
当时沈山山大约血都快能吐我脸上一口,青眼瞪了我半晌,摇头道:“稹清啊稹清,你的银子也太好赚了……活该折了那好几百两。”
然后他没好气提了我后脖领子,带着我就开始翻草丛子石头缝儿。
我蹲在他旁边儿还真见着好些个青黑金额的大蛐蛐儿蹦跶得可欢腾,登时高兴疯了,聒噪劲儿也上来,指着就说这个几十两银子,那个几百两银子,都捉都捉,全部都要。
沈山山正四下拍着石缝捉蛐蛐儿,耳朵里却全是我扯风似的瞎嚷嚷,简直烦得要命,一巴掌拍我脑袋上:“你能不能消停些。”
谁知我刚闭嘴,他又突然跳起来抬手往石头边儿上猛地一盖,叫道:“哎,还真捉住了!稹清,快快,把你绢子拿来,对对对,罩住罩住。”
那时候我激动得掏绢子的手都在抖,罩了沈山山手下面根本不敢松开,像蛤—蟆似地趴地上,撅着腚抖了声儿叠叠问沈山山是什么色儿的蛐蛐儿壮不壮。
沈山山蹲在河边儿洗了七八回手,找了个枯草藤子,蹲下来把我装了蛐蛐儿的绢子头系起来给我拎上,终于道:“见着像是紫的,但天也暗了,你回去装了笼子里再好生看。”
于是我兴高采烈捧着绢子回了家,蛐蛐儿装笼子的时候一看,真是个紫红的大虫,乐得我简直睡着都快笑醒了。
那就是沈山山给我捉的第一只蛐蛐儿,因着颜色,起了名儿叫关云长,拿到街上去赌斗还真赢过两场子,但后来有一回儿在家里玩儿的时候不小心跑落了,我大哥没注意一脚踩上去,碾了个稀巴烂,给我心疼的带着肝儿都颤。
然这却也不妨碍我发现沈山山真有捉蛐蛐儿的本事,故还撺掇过他要么也起个生意做做,指不定就万贯缠腰了。
谁知沈山山听了却只没好气白了我一眼,像是在生什么气似的,过会儿,哧哧抖出仨字儿来:“不稀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