坚毅,我从没见过他哭,一次都没有。
虽也不是希望沈山山时常一哭,但我在梦里倒觉着,若除却皇上的话,满京城那么多人里,如果真要寻一个能这么掏心掏肺地替我哭丧,这个人大约只能是沈山山了。
下瞬眼前银光飞闪,一声刀锋入rou,我便满身冷汗地睁开眼睛醒了,好似是真死过一道。
这梦中场景一次又一次不重复地重复同样的果,我终于发觉,原来我心底里怕的从不是我的什么事儿被人撞破,也不是怕我身上会落来什么苦楚,我竟从来只是在意我若落了难,我家里会怎么处,皇上会怎么处,沈山山会怎么处。
这一天我似怕非怕了许久,好似又隐隐期待许久,终于来了。
【佰柒伍】
那天儿堆山谢海的人不知是怎么从街上散的,我后来还回过台里,可再跨进御史台的门槛儿时,周遭瞧我的眼神到底是不再一样儿。
从前他们也许只当我是个还挺能来事儿的二世祖傻愣子,偶或也能容忍跟我闲扯几句或吃个便饭,可一旦听说我同皇上相好了——哪怕听的只是个街上的疯娘们儿叫嚷起来的疯话,哪怕只是未经证实的话——他们看往我就已从那中穷酸眼里瞧不起显贵的嫉羡变成了对弱势者蔑视中的垂悯,好似我已是个落入风尘的良家女,要从他们手底下讨口饭吃似的——宛如我大半年里帮他们做过的事儿担过的险皆荡然无存,他们根本不在意我做过没做过什么实事儿,也不在意我是谁不是谁,从那一刻起,他们只在意和我睡的是谁。
彼时我倚在御史台正堂的门柱上,旁边儿沈山山大约还想拦我,可我却已经挺平静地问他们道:“你们看什么看?跟我第一天儿见啊?”
他们定没想过我还有脸看回去,一时慌乱下也不敢再那么盯着我,便尽都低下头去装作分外忙碌,很是齐整划一。
梁大夫立在最里边儿,闻言回头看过我一眼,皱起眉来像是要说什么,但最终也没说出口来。
我知道他不会说的,也更不想给他添堵,便朝他走了两步,“老师,今儿还有事儿么?”
梁大夫叹口气,如我所愿摆摆手道:“……没了,你先回去。”
我扭头,沈山山还是一容忧戚注视着我,这老叫我想起我那梦里他哭起来的样子,便连忙扯嘴同他一笑:“山山,台里有什么杂事儿就劳你替我担着罢,我先走了……”
沈山山一听,提步就要跟上,我很快抬手止他,他这才停了,又无声地凝眉望向我。
我当不得他这眼光,匆匆转过身,却还没等走出门去,门外又迎来个小太监叫我:“清爷,皇——”
小太监眼睛能看着我身后部院儿里,一见之下,他好似一时被谁掐了喉咙一般,连忙低咳两声儿,只不言不语地弱弱往外请我。
可他话虽没说,这情状搁在御史台一地儿,谁又不知道他是请我去哪儿?
我不消回头,背上已觉如顶芒刺,那一刻台里静得几乎落针可闻。
这时候是能说清的都说不清,说不清的就更说不清了。
我冲那小太监道:“公公,劳您说我溜号儿了罢,就说没碰着我。”
说完我提袍子出了部院儿,自打善德门出宫去了。
【佰柒陆】
我当然不可能回家。
大哥找到我的时候,我已喝得人事不省。
他踢开周围酒坛子把我扛在肩上打酒楼梯子走下去时,我隐约记得旁边有不少人在笑。
小时候若我被娃娃们这么笑闹欺负,我大哥碰上了总虎起脸斥散他们:“笑什么笑!滚!”
可那时他却只是一声不吭地用袖摆遮了我的脸,好不叫众人看见。
他厚肩抵在我脾胃上,我双眼罩在他袖口下喉间酸涌欲吐,却应该是出声问过他:“……大哥,我不是你……弟弟么,我……我那么丢人么?我有那么丢人么?”
大哥一句话没说,只是紧紧扛着我走出酒楼去,将我扔在马车上,车便一路嗒嗒地回了国公府去。
大哥心思从来是简单的,他大约只是想把我带回去好好儿的,可我爹和二哥自然等在家里,就约同于条棍儿和礼教等在家里,我回去便临着一场打骂。
那场打骂我是想过躲的,但我一身赖rou都喝麻了,回去连站都站不住,也不知是窝在家里的哪张椅子上,根本只记得一阵鸡飞狗跳地吵嚷,便有棍子落在我肩上背上,也有巴掌落在我脸上头上,面前一会儿是大哥挡在我身道儿的背影,一会儿是爹执着条棍儿满脸怒目嗔张,一会儿是二哥抓着爹的手,望向我满眼恨海难填。
睁目闭目间堂中乌影散乱,我抱着头滚在地上,只觉浑身痛得欲裂,大约已是将死非死的心境了,却忽闻外面一声高呼:“皇上驾到!”
立时堂上什么声儿都没了,下刻我周边悉悉索索几声,大约一家子全都跪下去。这时我酒几乎已被打醒,大体听见响动,勉力睁了眼睛却什么都看不清楚,便想着合该同他们一起跪下去也就是了,于是抖了手缩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