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别开口就好,什么都别说就好,他只向我求了这最最简单的事儿,可就连这最最简单的事儿,我都到底还是要负了他。
【贰壹陆】
五日后再度早朝时,沈山山代司部在京郊办差尚未归还,也就并未在朝,而我心里念叨着对不住他,却又还是别无选择地附议了梁大夫说要查骁骑营的折子。
这虽未直接让亭山府有罪,却也约同于在皇上跟前儿参了亭山府一回,故那时不只是梁大夫,就连皇上都从龙椅上微微坐直了身,问我一句:“稹中丞,你附议?”
我吭声吐出个是字儿,一时心中羞愧欲死,往后是一整个早朝都没再讲话。
朝中虽知道我是个jian佞,可也皆知我与定、亭二府从来亲近,更与沈山山铁到了不能再铁,故从来念我是个有富贵帮衬的jian佞。然附议此举,他们并不能想到我还要保下国公府,便都只当我这jian佞只是为向皇上邀宠,就连沈山山一府都能给害了,果真也是个狼心狗肺不要脸的东西。由此朝中众人背地里自然都更不齿我,礼部那几个帮着梁大夫说话老学究瞧我的眼神竟也鄙夷,总之是我附议与否大约都里外不是人。
次日下工,我得了梁大夫给的差事,正要去奉乡查囤粮清算失误的事儿,然还没走出台里,就听几个后生正聚在廊下悄声嘀咕,不远不近地传来我耳朵里,是说外头当我就是被皇上养在脚边儿替他咬人的疯犬,已给我起了个诨名儿,管我叫御狗。
实则外头怎么骂我我早就惯了,那时候心里虽确然是难过,可到底不是替自个儿被骂难过,而是一心觉得对不住沈山山。
——这可是沈山山在朝里替我遭了多少年的罪后,唯独一次指望我能帮帮他,可我却反倒行同狗彘地害了他。
我一路坐着马车去奉乡都还在想要如何去向沈山山告罪,可岂知我还没来得及找到沈山山告罪,沈山山却先来奉乡找到了我。
【贰壹柒】
我在奉乡的前后几日,应算是今年开春前京兆地界儿最冷的时候,临走那晚漫天下着鹅毛大雪,我还正领着两个后生撑伞立在雪里,搓热着双手在草场上的粮垛子间游走,最后再教他们一遍统录对账。
那时我隐约听见有马嘶马蹄儿声远远传来,只道是附近猎户出猎归了便没在意,岂知下一刻,后肩却被一只手给狠狠一扯,登时整个人都掉过头去,竟见眼前正站着沈山山。
沈山山大约是回京听闻了亭山府消息,这才气得冒着雪骑马来质问我。我只见着他身上都是白雪沫子,却还没来得及看清他是何种神情,他就已扯过我前襟一拳砸在我脸上,将我打得头一偏就栽进了雪里。
那时大风扑腾着雪碎冻了我满脸,好似将我一张脸都冻成了一片冰,而这冰被沈山山那一拳打下,虽是冷到觉不出痛来,却叫我觉着仿似要裂出碎痕——也或然是那碎痕老早就在了,我根本追忆不起我们究竟是什么时候变成这样儿的,可到了此时沈山山这一拳打来,却已竟能够将这强持着不崩塌的裂冰全然砸碎。
“沈大人,沈大人使不得!”两个后生惊怕极了,此时终于后知后觉上前拉扯沈山山,而沈山山却已俯身拎起我衣领来又是一拳砸在我下巴上——
“这就是你的帮衬?”他的脸在月下映着雪,冷厉中满是苍白颜色,双目就更含着绝顶的哀恨,一字字问我:“稹清……你就是这么帮我的?那么多年了……你就是这么待我的?”
沈山山如今的力气,自然比小时候揍我的大多了,而我从前总能心安理得地挣开他,如今却到底不再能,这时候由他揪着襟领,只一道道徒劳地向他赔罪:“……对不住,沈山山……是我没用,是我……是我害了你,这些年,都是我对不住你……”
我根本不敢再看进沈山山眼睛,那时偏头只瞧见大雪落在我乌袍上黑白相杀颇刺眼,一时寒风打我散开的脖领刮在我胸口上,真好似一把冷到了极处的尖刀插进来,一举便将我透胸穿过。
我那时只望沈山山能打死我,叫我死在这冰天雪地里也就是了,可当我说出这道歉的话来,当我说出是我多年来都对不起他,沈山山却像是突然被冷水浇熄的火一般,忽而就顿顿放开了拉住我前襟的手,怔怔直起身来,颤颤往后退了两步。
此时我再看着他,勉力扑爬着要从地上起身来拉他,却见他眉目之中隐忍的凄痛之色愈发明显,沉浮间终是说出一句话。
“……断在这儿也好。”
此言将我整个人都钉死在地上,是无论如何再站不起来,便就跪着抖了喉咙问他:“山……山山,你说什么?”
沈山山摇摇再退了半步,神容渐淡,声线渐平,在风雪中静静再道:“我说我二人,断在这儿也好。”
说完,他转过身去慢慢走向不远处的马,那步子背影皆是极度的艰。
我想若我能站起来,若我那时能稍快两步跑上去,那我一定还能死乞白赖地拽住他,一定还能再劝他两句话——
可我又何得有脸去那样做。
我偏头将一口血沫子吐在刺目冷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