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骗你干嘛,骗你有钱赚?”小宝后背撞了一下,痛得龇牙咧嘴,却一点也不生气,他仔细看着谢明睿的表情,盯着对方的眼睛。
谢明睿的脸上一度一片空白,接着很快被慌乱和震惊填满,再来是等值的悲伤,让他几乎崩溃,最后关头他终算冷静下来。
“安眠药……什么药?现在的BZD类镇静药物致死剂量是治疗剂量的几百倍,除非他拿到巴比妥类药物,那是管制药品,他从哪里拿来的?”谢明睿的语速很快,声音略微颤抖,听得出来他极力压抑,但说出来的字句倒还条理分明。
小宝本来想同场加映一下张之悦自杀的情形,叙述那个画面多么凄惨,张之悦死得多痛苦,挣扎了好久才死掉,又放了两天才被他发现,尸体都变色了。但他万万没想到眼前站着的是一个刚考完药理学期末考的医科生。
“你说什么D什么药我听不懂啦,反正他死了,自杀的。”
于是小宝只得见好就收,免得扯太远被听出破绽,但谢明睿捕捉到他脸上一闪而逝的心虚。
“你说他死了,告诉我埋在哪里?有没有报警?……警局一定会有档案的。”
“这我哪知道,要查自己去查。阿悦那个样子,爸妈都走了,兄弟姊妹没半个,你说他死了没人埋我信,你说他个性坚强乐观生活永不放弃……你以为是在拍电影啊?”
谢明睿噎得说不出话来,小宝推开他的手,冷冷地说:“我去忙了,不送。”
第十四章
酒店营业时间到早晨七点,谢明睿占着接待大厅的沙发座,倒也没人赶他,只有收店关门时前台客气地提醒他营业时间结束了。
隔天他再度出现,下午两点半店都还没开就伫立在楼道前等,比小宝上班还准时。小宝看见他,略微有些惊讶,但是一句话都不说,直接从他旁边侧身走过。
接连一个礼拜,谢明睿都睡在酒店前厅沙发上。
准确地说,是赖在那里,早上关店之后再回家补眠。这中间他还真的抽空去了张之悦住处管区的派出所,没得到什么有用的消息。
他甚至设法找到张之悦先前租房的房东,房东抱怨着告诉他张之悦连续两个月没缴纳房租,也连络不上,去查看时发现住处早已清空,他只得没收押金赶紧再找新房客。
这些讯息除了加重谢明睿的不安之外,一点帮助也没有。
日夜回绕在他脑中的思绪只有两种,一是他跟张之悦相识相处的种种细节,二是张之悦死去的情景。小宝说他死了,自杀的,尽管小宝无法反驳谢明睿提出的疑点,可是万一,他说的是事实该怎么办?
万一张之悦喝了很多酒呢?万一他服用的药物不只是安眠药?万一他服用了安眠药之后因为呕吐反应窒息或是酸硷中毒,又没有及时得到救治呢?
各种可能性缓慢地折磨他,谢明睿开始感到后悔。
这是他最害怕的一种情绪。后悔意味着无能为力和自我否定,他不习惯这种感觉。他向来尽力自制,小心翼翼做每个决定,把时间拿来作应做的事而不是想做的事,就是为了避免后悔。
但现在他情不自禁反复假设,如果他不是这么刻意保持距离,避免承诺。如果张之悦独自一人面对沉重不堪的现实的时候,他没有远在千里之外。
如果张之悦在面前,会对他说什么呢?
他们有机会相处时,谢明睿从来不愿,或者说不敢,深入思考两人的关系。此时他反倒有大把时间,把那些该厘清却没被好好消化的情感仔细爬梳。
他放任自己的思绪奔流,回放他们在酒店的那些夜晚,阳光下的Cao场和校园的黄昏。张之悦的话声,体温,肌肤的触感。他记不起当时的天气和风景了,记不起总共接吻几次,触摸了哪里,但是他记得张之悦对自己几乎是无条件的依恋和纵容。
他也记得对方的压抑,为了维持关系苦苦营造的界线。
他记得对方眼里不时出现的失落,饱胀的情感和层层掩饰的渴求。
他发现自己好想见到张之悦。他想告诉那个总是在忍耐、把自己逼到极限的家伙,拜托他不要再强颜欢笑。不要露出那种令人心碎的神情。
因为他会受不了。他真的好想回到一年多前,在张之悦犹豫却步的时候用力拥抱他,在他专注注视自己的时候亲吻他,在他伸出手又缩回手的时候紧抓住他,告诉他所有他期待的事情都会实现,拜托他不要伤心。
他想告诉那个独自忍受所有寂寥和委屈的少年,谢明睿真的会爱上张之悦。
所以拜托不要离开。
谢明睿蜷缩着,泪水流了满脸,痛苦得几乎无法呼吸。
大厅人来人往,有人漠然有人诧异,对他而言完全都没有意义。在昏暗的灯光下,他只看得见张之悦。
穿透了时光,穿透两人之间无法言说的隔阂。这是第一次他对自己,也对张之悦毫无保留,他们共享相同的心情。时隔许久,谢明睿终于面对了自己内心深处的答案,冲击之强烈,让他想大声呐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