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
东厂。
郑督主离京办事一趟,抓回来的人塞满了东厂的监狱,连带着拷问审讯的人手都快不够用了。
东厂的监牢都在地下室,满墙满地的刑具,墙壁极厚,隔音效果绝佳,保管不论里头喊成什么样,外头也一个字都听不见。
督主本人此刻正端坐在东厂正堂内,桌案前撂起了厚厚一叠卷宗。
他离京缉拿要犯,又马不停蹄地回京、入宫、处理司礼监政务、面见皇帝、应对徐贵妃,中间还抽空安排了荣美人的身后事,纵是习惯了奔波劳碌,此际也不由得觉出一丝疲累。
郑子清见四下无人,就抬起手,捏了捏眉心,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子清为何叹气呀?”
尖利的、老妪般的嗓音划破了正堂的寂静。
郑子清心底蓦然一惊。郑演什么时候来的?他方才不过放松了些许,竟然没有一点察觉!
“师傅。”他放下手,唇角已然扬起一抹微笑,“子清只是觉得有些累,想来是身子乏了。唉,果真是不如师傅Jing神矍铄。”说罢从容起身,规规矩矩地将郑演领到上座,“师傅请上座。”
郑演在主位坐下,身后跟着的郑珏自觉侍奉在身侧;堂下的小宦官连忙端上九千岁爱喝的碧螺春,用他喜爱的青竹瓷杯装了,恭恭敬敬摆到面前。
郑演揭开盖,吹了吹茶汤,撩起眼皮,瞥了瞥站在身侧的郑子清,哼笑一声,三角眼中泛起一抹Yin鸷:“子清可真是能耐了!”
“子清的能耐,都是师傅教的,未有一日敢忘。”郑子清熟练地做出恭谦姿态,低眉敛目,“不知子清是做错了何事,劳动师傅特地奔波一趟?”
那郑演将茶盏一放,磕在桌上发出清脆的声响,他已到知天命之年,满头华发,身形微胖,一双三角眼却利如鹰隼,习惯性吊着嗓音说话。
“子清莫要装糊涂,真当师傅老了么!”郑演冷冷一笑,“那套哄贵妃娘娘的说法,就不必拿来唬我啦!你可向来都不做无用功,违了贵妃的口谕,会是只为了去行神神鬼鬼的那套么?你这东厂,死了都不知多少人了,也没看你请什么高人来镇压!”
郑子清霎时双膝一弯,跪倒在郑演身侧,脸上做出略带惊惶的神态,一副被拆穿了的心虚模样:“师傅知道了?”
郑珏好整以暇地看他此刻的情态,从鼻子里“哼”了一声:“郑督主,您说呢?”
郑演端起茶呷了一口,桀笑一声。他笑起来声音犹如枯树上鸣叫的老鸹,夜里听着瘆人而Yin寒。
“子清当日在栖霞阁门前,遇见了顺懿公主。”郑子清低声解释道,“师傅您知道,这顺懿公主,素来与荣庶人交好,不忍见她此种下场,便以三千两银,求子清成全……”
下头有人与郑演说,郑子清在奉贵妃口谕办事时,遇见过顺懿公主,现在看来这小子火候还是不够,一问就老实招了。郑演的心略放下了一丝,孩子大了,野了,倒也无妨,姜还是老的辣,只要还能捏着他,左算右算,自己都不亏。
郑演居高临下,见郑子清睁大双目仰望着他,又急道:“师傅,三千两银,子清实在、实在是,无从拒绝啊!”
三千两银,是大冕朝公主三年的俸银,足以买下数栋巨宅,这数额莫说爱财如命的郑子清,便是郑演,也不免心动。而赚这三千两,只需一口薄棺,一个墓碑,再编一套上禀贵妃的说辞,实在是一笔无根的买卖!难怪呵,难怪郑子清这小财迷见钱眼开!
“三千两银,公主出手可真是大方。”郑演思忖着,露出个笑容,“公主年轻单纯,三千两,啧啧啧。子清你可做的一笔好生意呐!”
“子清,子清……”郑子清唇瓣嗫嚅了一会儿,抬手拭了拭额前的一点薄汗,脸上绽开个讪笑,“子清记得师傅的好,谢谢师傅的宽宥,未曾到娘娘面前密告——这三千两,子清拿一千两孝敬您!”
郑演心弦好似被一只无形的手撩动,眼前仿佛有白花花的成堆银子在招手;但他脸上端的不动声色:“哦?”
郑子清眼里掠过一丝冰冷。呵,这死老头,可真是只无论如何也食不饱的饕餮,好,那我就满足你。
他故作难以割舍,左右为难半晌之后,一咬牙,“那,两千两!”下一瞬,他哭丧着脸,似乎试图讲讲条件,看来这匀出来两千两,对爱财如命的他而言真是要了命了,“师傅……”
“罢了罢了。”这一层盘剥,能扒下来两千两,真真是意外之喜!再狮子大开口下去,可真是不给他这爱财的徒弟一点粥喝,动了郑子清的钱,他可真是会恼的。“知你喜欢雪花银子,师傅也不是那么不近人情,只是啊,”郑演眯了眯眼睛,“眼里看着钱财的时候,可也要留意着脚下的路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