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容紫的母亲问主上为什麽要娶容紫,比她好的大有人在。
他们在三房的厅堂里说话,大部分的下人已经摒退,只剩下一个忠心的老嬷嬷陪着容母。三房的布置已经陈旧,窗棂糊的天青色软烟罗早已经退色得不成样子,淡淡的青不成青几乎是白,又陈旧的不成白,更像是带着岁月灰败的寒碜色调。
其他部份不说,除了瓷器仍保有曾经荣光时期容家的高贵色调,其余的早就破败的不成样子。而这些破败的物件偏偏又与容母手上那双晶莹剔透的翡翠玉镯成了鲜艳的对比。
外人皆传容母半疯半癫,没几时正常,白述见她将自己收拾得极好,手指纤细形状优美,指尖莹润带着淡淡的粉嫩,她染了鲜红欲滴的蔻丹,那就是一双贵夫人的手。由手观人,白述认为她是正常的。
"你将容紫教得很好,我心甚悦。"白述说了一句场面话。
"我没教容紫什麽,甚至於让她在我的嘲讽下长大,以至於她的内心总是畏畏缩缩。"
"可否冒昧请问,对一个孩子好难道很艰难,就是装出来你也不愿意?"白述认为容紫从来不贪心,别人对她的一丁点好她都会牢记在心,她的一双眼眸清澈见底。
"对她好,让她在容家失去戒心,让所有的人宰割她利用她吗?"容母气笑了,"即使如此,她还是被利用,多亏您放了这个傻孩子,否则行刺一事足以让她丢了小命。"
容母深吸一口气後说道,"主上上门提亲,想必知道容紫身体殊异,她的身子实际上跟女孩子也没什麽差异。"
白述点了点头,随後问道,"为什麽将容紫当成男子抚养?"
"我若不将她当成男子养大,只怕她会被随便许人。"容母不知不觉开始拨动手镯,双眉深锁。白述见此便知道其中有隐情,那对玉镯子看来跟着容母已久,早已被养得光彩莹润。
"先夫在世不管此事吗?"白述以为容父对容紫应该不错,有次容紫睡熟他听她喊着父亲。
"哼,他这个窝囊废,一切都是他造成。他有什麽脸在容紫面前装好人?"容母说起先夫一张原先平静的脸瞬间狰狞了起来,彷佛地狱恶鬼青面獠牙,恨不得喝其血啖其rou。
容母想了想最终褪去那双玉镯,左手的手腕有一年岁已久的割痕,按照如今结痂癒合的情况观来,当初是深可见骨。
"我当初还不知道怀着容紫时曾经想过了结自己。"
"先夫非但没用,他还没有生育能力。"
白述正要问容紫三兄弟的事,容母先行回答,"我刚入门不久,知道丈夫不举,那也就罢了,想着大不了从旁支收养孩子。没想到他居然放任两位伯兄jian辱於我,直到我有孕。"
"当时生下容紫,她的模样粉雕玉琢,像个Jing致的小娃娃。我心一横,便将她当作男孩抚养。一个父不详的貌美娃娃,将来等着她的绝不会是什麽好事。"
"五年间我陆续生下三个孩子,容逸像二伯兄,容奎像大伯兄,我手上有了他们的把柄便不再受制於他们。"
"容逸跟容奎有他们各自的父亲会为了他们打算,只有容紫不同,她是我一个人的孩子。当我知道这个傻孩子跑去给ji楼红牌梳头攒银子给容逸缴束修,我气极,跑到学校大闹一通,把束修要回来。"
"我藉着容逸容奎跟大伯兄二伯兄的关系,一直从他们手里挖钱,他们若是不从我便撒泼打滚,想办法找嫂子谈心。"
容母交给主上一个锦盒,"容紫被我养得怯弱,我原以为她会一生孤独,这些东西便是我留给她养老。如今用不上了,便给她当嫁妆。"
锦盒里头许多数额不大的银票,一叠一叠整齐叠好,也有多间店舖地契,这些店舖在容父的默许下一间接着一间被容母暗渡陈仓改换成自己的,里面甚至包括容母的陪嫁,有几间盈利向来不错的绣庄,米粮行,布行。
里头没有头面,没有钗环,也许有一天容母百年了,她会将那一对玉镯交给容紫,让她看一看这麽多年来她说不出口的伤痕与痛楚,让容紫看一看她最敬爱的父亲加诸在她身上洗不去的耻辱跟伤口。她顽强地活下来了,她想过除了容紫,她不欠任何人什麽。
不欠容逸也不欠容奎,只有容紫这个傻孩子处处为她什麽也不缺的弟弟们奔波,甚至於差点送命。
"这个家藏污纳垢,尽是难以启齿的脏污事。我今日之所以全盘托出,是为了容紫从今之後不再受家族耆老利用甚至於放弃,也不希望容紫再为弟弟们做傻事。求主上多多看顾这个傻孩子。"容母双手交叠,一拜到底,她对主上行了大礼。
这些事情是容紫从来不知道的内情,她只以为母亲痛恨她,并不知道她的母亲痛恨的是容家所有人,心中那块最柔软的地留给了长相神似自己的容紫。
她为容紫留了後路,对於她两个弟弟,则是非常悭吝,她百年之後什麽也不会留给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