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学会了知足,不添麻烦,以及超过同龄人的理解和体贴。
尤其是在意识到陈琴画对别人家的孩子如何好,对他却只会一味地说要他乖、听话或是考个好成绩之后,他便已经开始克制自己,不去期待那个年纪该得到的陪伴与关爱,只是在学校好好表现,回家以后待在房间里,以免被醉酒的父亲误伤——那个时候他不到七岁,甚至还没有上小学。
他不恨陈琴画,越长大便越不恨。他的母亲是个典型的小女人,漂亮,娇俏,骨子里带着悲春伤秋的文艺与向往童话的浪漫,从心底里喜欢孩子,却并不擅长教导孩子……
这样的人适合在幸福家庭里做个单纯的妻子,却并不适合当母亲,尤其是当她的丈夫开始堕落,家庭濒临破碎的时候,她便只会,也只能选择逃避,以世俗眼光下最传统也最自私的标准来要求她的孩子——听话,乖巧,考个好成绩。
其实如果他就这么长大,也许会比现在要好一些,至少在学校的时候,他会做个乖巧懂事、讨人喜欢的孩子,企图通过这样的方式,让他的母亲多看他两眼,以他的长相和成绩,这也不会太难。
即使明知道他母亲想要的“乖”不过是不添麻烦,甚至压榨着他所谓的“乖”,得寸进尺,他也不见得会心生逆反,毕竟天性内敛早慧,为人乖巧也不是什么值得逆反的坏事。
如果没有十四岁那年,他和陈琴画大吵的那一架的话。
那年他上初一,他的生父宋东南常年在外赌博,已经很少回家来住,陈琴画倒是常回来,一到家便锁上门,也不准他在上学之外的时间随便出去,生怕他沾染上什么恶习似的。
家庭名存实亡,无休无止的争吵也变成了让人胆战心惊的沉默,像是走在薄薄一层冰面上,底下却是万丈深渊,随时都可能一脚踩空,摔得体无完肤。
他听惯了“你要听话,要乖”一类的话,也已经习惯了除此之外鲜少有什么关心、惶惶相处的母子关系,一直如陈琴画所愿,保持着优异的成绩,也不去奢望所谓的关心和陪伴——那时候他在学校还是乖巧且讨人喜欢的,也有不少朋友。
事情发生在一个周六,他当时的同桌过生日,请了几个相熟的同学去家里吃饭,他也在其中,便难得主动地和陈琴画说了这件事,说晚饭要去外面吃,吃完就会回家。
然而陈琴画去过他的家长会,对他的同桌有印象,认定那是个不学无术的坏学生,去他家吃饭也定然是聚众玩闹、浪费时间,甚至可能就此学坏……总而言之,不许他去。
可时间已经约好了,那个年纪的社交关系简单又纯粹,没有那么多利益牵扯,也没有所谓的推诿、体谅或心照不宣,失约就是失约,会让对方难过。
也许是长久压抑的委屈到了爆发边缘,或者只是单纯地不想就此失约,他第一次和陈琴画翻了脸,用他自己都觉得陌生的嘲讽语气,让她少管,她不配。
就像一颗炸弹被埋在冰川下,引线点着了,谁也不知道会引起怎样的塌陷——哪怕那是一片寂静了许多年,毫无异样的乖巧冰川。
也许还是你来我往地吵了几句吧,他记不清了——他不是爱把委屈和控诉挂在嘴边的人,也说不出“你怎么就不能像关心别人家孩子一样关心我”之类的话,对那次争吵最后的记忆是他将茶几上一个烟灰缸砸得四分五裂,然后摔门离开了家。
生日宴如约参加,之后是夜不归宿。
那天很冷,大约是十月降温的时候,下了一夜的雨,他只有一件单薄的外套,没有身份证也无处可去,索性在家附近那条巷子口的小卖部旁坐了一晚——现在那家小卖部已经倒闭了,一半招牌变成了“文印”的字样,和那一夜无处可去的风雨一起,留在了他久远的记忆里。
遮阳棚避雨不避风,吹得他头疼,只能戴上兜帽,尽可能地蜷缩起自己。
然后他在那样钻骨头的shi冷里,低着头,用旧款的手机给陈琴画发了一条短信,手指都是僵冷颤抖的,脸上却毫无表情。
“你供我吃住,想要个成绩好不惹事也不妨碍你的儿子,我给你。但我不高兴,也别妨碍我让自己高兴。”
没有提到矛盾重重濒临破碎的家庭,或是他缺失的关爱和温暖——他已经不委屈了,只是觉得没有意思。
天亮之后他回了家,洗澡,背书包上学,看起来并无异样。
陈琴画当时大概以为那条短信只是小孩子一时的气话,然而她不知道,自己的儿子是个柔软却倔强,一旦清醒便绝不会再回头的,“小孩子”。
直到日子一天天过去,她才意识到,宋斯年当时说过的每一个字,都是认真的。
他确实做到了成绩好、不惹事,但已经没了先前假意的乖巧,在学校或是家里都一个样子,像个永远置身事外,没有感情也不通人情世故的局外人。
冷淡,漠然,无动于衷。
哪怕受人恩惠,也会用讨人嫌的失礼搪塞过去,在自己身边筑起一圈堤坝,一层闲人免近的壳,或是孤岛外无垠的海,寡言少语,既不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