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铮起兵是必然,不是今日也是明日,他跟宁铮之间势必要打这一仗,避无可避。
谁知宁怀瑾摇了摇头,却说:“我不是说这个。”
宁衍原本是侧坐在榻边,揉了一会儿觉得用不上力,便又往榻上挪了挪,将半条腿都搭在了榻沿上。
“那是什么?”宁衍问。
宁怀瑾闻言犹豫了一下,似乎是在心里掂量着什么,片刻后,他才重新开口:“打信阳的时候,我帐下有个年轻的孩子,今年刚满十九,攻城时原本不是先锋,却因为下意识多扶了一把云梯,被敌军的火油泼了个满身。”
宁怀瑾说到这时顿了顿,含糊地略去了其中一段,不忍地道:“……后来连程大夫也没办法,不过两个时辰,人就没了。”
“那兵士离世前,我正在旁边,听见他抓着程大夫的手,说他上个月的军俸还没来得及托人捎给他娘亲。”宁怀瑾低声说:“平日里,听人家说皇亲如何高高在上,披金戴玉地没个红尘气的时候还觉得不服。但当时我才觉得,或许人家说得也没错。”
宁衍一边给他揉着身上的各处淤青,一边安安静静地听着,时不时应答上一两句,好让他继续往下说。
宁怀瑾这一趟出征回来,心里一定是憋了许多话。若是以前,这些事宁怀瑾必定不会说,大都留着自己消化了。而现在宁怀瑾却能这样与他闲聊心事,宁衍觉得很好。
“他们中大多都有遗憾,而且大都是些寻常的琐碎小事。”宁怀瑾说:“要么是俸禄没来得及寄回家,要么是没来得及寄家书回去,还有一些放不下家里的妻儿老小。”
“人生在世,虽说是生死有命,但真的到了生死界限,少有人能甘心。”宁衍说:“这红尘万丈,风浪虽多,却也有许多值得留恋之处。”
“说起来有些以下犯上。”宁怀瑾低声道:“但我当时莫名就想到了陛下。”
宁衍这才明白他方才开口前为什么要犹豫——将个去世的兵士跟皇帝放在一起相比,不说“以下犯上”,也不够吉利。
不过宁衍生来便不是个十分忌讳的人,他脾气性子洒脱,许多事都不怎么在意。何况他心里觉得这些将士为国征战,并没什么低贱的,所以闻言也并不觉得不舒服。
“想到我什么了?”宁衍好脾气地问。
宁怀瑾原本是伏在榻上,任由宁衍给他背后的细碎伤口上药。听到这话,他微微挪动了一下身子,偏过头,有些吃力地看向了宁衍。
“我当时忽然想起了我从边城回京的那一夜。”宁怀瑾说:“……陛下,其实我当时很后悔。”
宁衍只觉得心口都停跳了一拍,下意识屏住了呼吸,追问道:“后悔什么?”
宁衍伺候人的手艺不太足,又因为怕弄疼了宁怀瑾,所以并不敢太过用力,揉了半天,淤血没揉开不说,反倒让连夜赶路的宁怀瑾在这阵柑橘香中昏昏欲睡。
不远处的熏笼中,干燥的木碳被火烧断,发出一声噼啪轻响。
宁衍等着他的回答,连手上的动作都不知不觉停了下来,融化的药膏顺着宁衍的手掌流到他的腕子上,在凸起的腕骨处摇摇欲坠,汇聚成一滴药露,正砸在宁怀瑾的腰窝中。
“后悔……”不知道是困了还是怎么,宁怀瑾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模糊:“……若是陛下当时真有个好歹,我与你说的最后一句话,便是‘自请禁足于王府之中’了。”
宁衍有些后悔追问了。
因为他没想过宁怀瑾竟然这样在意这件事。
当初宁怀瑾对他避之不及也好,训斥规劝也罢,宁衍心里从来都是能明白他的。若地位调转,换了他在宁怀瑾的立场上,他也不见得会对这样荒唐的君主有什么好脸色。
相比之下,宁怀瑾还没对他失望透顶不说,还事事替他着想,已经算是极其心软的人了。
就连他后来身中寒毒之事,也是他自己算好了掐准了送上门去的,本来跟旁人都不相干。
宁衍本以为他跟宁怀瑾坦白过了就是过去了,却没成想这事儿居然还真能成了他的一个心结。
“我明白皇叔。”宁衍低声道:“皇叔当时也是没有办法。”
宁怀瑾极其细微地摇了下头,他垂下眼,偏过头往软枕的方向蹭了一下。
“我……”他语气里带着些自己都没察觉的茫然,比起说给宁衍,更像是说给自己听的:“……我怎么能那样逼迫你呢。”
宁衍差点被他这一句话说得溃不成军。
或许年轻人在亲近的人面前总是如此,若受了委屈,没人看见也就罢了,但万一有人看见,再凑上来安慰几句,本来丁点大的事儿也会瞬间膨胀起来,叫人忍不住想要卖些委屈。
宁衍心里想着,按他的性子,这时候应该安慰宁怀瑾两句,再插科打诨地把话题引走。这套流程他本来应该十分熟悉,可这时候却不知为何,怎么也拿不出手。他张了张口,说出的话却莫名变成了:“皇叔原来也知道当时是在逼迫我。”
这话刚说出口,宁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