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男人磕了个头,二话没说,像来时一样消失了。
屋角的两片薄瓦掀开又合上,外头灰扑扑的晨光漏了些许进屋,被宁衍摊开的掌心接个正着。
那光晕转瞬即逝,宁衍垂着眼,缓慢地收拢五指,像是将那缕薄光留在了手心。
快结束了,宁衍想。
他经年来的执念所在、未来的一切隐患,还有宁宗源留给他的最后一课,都要结束了。
影卫的脚程比旁人快上一倍有余,旁人要花上两天走完的路,影卫若不眠不休,一天一夜也就到了。
一般来说,影卫之间传递消息,要么是用鹰,要么是用特殊手段留下符号。以往宁衍每次通过影卫联系宁怀瑾,也是将消息交由双方影卫,然后择机而报。
可这次偏偏特殊——因为宁怀瑾亲眼见到了来传话的影卫。
除了秦六和十里这样在明面上待过的之外,宁怀瑾其实还从未认识过宁衍身边真正的“影卫”是什么模样。所以当黑衣蒙面的瘦高男人闯进中军帅帐时,宁怀瑾差点一瞬间以为是敌袭了,好悬没闹出个惨案来。
“你是说,陛下叫本王出兵?”宁怀瑾不可置信地又问了一句。
那男人垂着眼,半跪在地上,冷硬地吐出一个字:“是。”
宁怀瑾抿了抿唇,脸色变得有些难看。
谢珏难得地显得有些犹豫,他捏了捏鼻梁,眼神在面前的沙盘上扫了一圈。
最近几天他们不敢妄动,但也没闲着,将各地的守军收拢整军,也应付了几次敌军不大不小的侵扰。
江凌最近毫无音讯,倒是宁怀瑾那收到过两次外头送来的消息,可除了报平安之外,也都没什么用处。
他和宁怀瑾先前商量过现在的局面,都觉得不能硬来,只能慢慢试探,挑着些无关紧要的地方打一打,一点点蚕食宁铮剩下的地盘,逼得他要么主动来谈和,要么拉出宁衍来阵前威胁。
这两种情况无论哪一种,好歹都能给他们指一条营救的明路出来,可现在宁衍好容易送个口信出来,不提自己的处境,倒先送出了一道出兵的口谕,简直像是给自己送催命符来的。
“陛下在什么地方?”宁怀瑾问:“情况如何了。”
那男人垂着头,并未回答,只是又重复了一句:“令王爷即刻出兵。”
宁怀瑾:“……”
宁怀瑾看出来了,没有宁衍的吩咐,这影卫八成一句话都不会多说。若不是看在他是“宁怀瑾”的份上,恐怕送到了口谕就会离开,一刻也不会多留。
“这太冒险了。”谢珏说:“现在撕破脸皮,万一宁铮觉得陛下没用,对他下手怎么办。”
宁怀瑾迟迟不出声,心里也是在想这个。
他们现在本可以跟宁铮僵持着,宁铮手里捏着宁衍,他们不敢妄动,可宁铮也没法绝地反击,两方只能这么对峙着,直到场面出现变化,有一方先行低头。
这样虽然过于保守,但好在能为他们争取到足够的时间,加上江凌在宁铮身边,他们总能想出更安全的方法,先把宁衍“偷”出来再说。
可——
“陛下是要出兵试探,还是要怎样?”谢珏又确定似地问了一句。
这句话在宁衍的口谕之内,于是那人很快便回答了。
“不必留余地,全力推进。”男人说。
谢珏心里一沉,明白了。
不留余地,就说明甚至不止他和宁怀瑾手里这一支军,而是要加上北境战场的郑绍辉,和南境战场的两支侧翼军。
这一仗打起来可不是小事,这战线太长,一打起来便是全局之势。若是宁铮那头因战场变动起了什么同归于尽的心思,宁衍想要再叫停都没办法。
谢珏心里有些没底,转头看了看宁怀瑾,想请他拿个主意。
按照恭亲王对陛下的在意,这种事他一般不会同意,加上他本身就有辅政之权,帝王决策出错时,他理所应当有权利插手改正。
可谁知宁怀瑾只是沉默了许久,然后忽而叹了口气。
“本王知道了。”宁怀瑾说:“即刻点兵出征。”
谢珏一愣,下意识觉得宁怀瑾这反应有些不太对。
他探身过去拉了一把宁怀瑾的胳膊,说道:“王爷,这太冒险了——”
“没办法。”宁怀瑾摇了摇头,说道:“陛下既然这样说了,你我只能照办——现在陛下明显是要瞒着你我行事,不照他说的去办,万一更坏事怎么办。”
宁怀瑾说话时并未抬头,整个人显得有些颓丧。
“……就算是要规劝陛下,也得等他回来再说。”宁怀瑾说。
恭亲王拍了板,谢珏就无话可说了,只能唤来亲卫对外传令。
而宁衍的影卫见他二人已有了决断,便趁着整军时候的乱劲儿神不知鬼不觉地消失了。
宁怀瑾本想在安排完出征事务之后多问他两句宁衍的现况,可见他走得这样快,便知道宁衍确实是不打算透露风声给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