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楚言才真正意识到,墨刃死了。
如果说白华陪了他十年,那么墨刃则是陪了他快二十年了罢。
是孩提时的自己亲眼相中了他,赐他佩剑,予他名姓,将他从暗堂中带出来放在身边,要他做自己最锋利的一把剑。
怎能料到末路竟是这个样子,他的剑……就这么折断了,没了。
很奇怪,这个人刚刚还倒在自己面前虚弱地喘息着,听着自己说出无情的话。恍惚间几个时辰过去,就变得动也不动了。
明明之前,就是罚他在雪地里跪上三天三夜也没事的……怎么就这么安静地死了呢?
楚言感觉胸口有些难受。他站起身想走,忽然院子外传来喧哗声,门被粗暴地推开了。
“大哥!!”一个蓝衣青年,发髻散乱,泪流满面地闯了进来。他好像没有看到殿主在此,上前来拦的一众侍卫全部被他粗暴地打翻在地。
蓝衣青年失神地往前走了几步,突然状若疯癫地扑在墨刃的尸身上大哭起来。
秋槿的脸色变了,这青年是九重殿的第二护法影雨,年幼时曾被墨刃看中了天赋,带在身边教了一年多,墨刃于他乃是亦兄亦师亦友的存在。
如今见影雨这副样子,秋槿唯恐他惹怒了殿主再落得个不敬大罪,急急呵斥一声:“二护法你好大胆,面见殿主居然不行礼,该当何罪!?”
影雨恍若未闻,只是撕心裂肺地嚎啕。楚言皱起了眉头,挥手道:“算了。”
于是这里只剩下影雨一声声泣音。他俯身跪在墨刃身旁,失神地流着泪抽噎,“大哥……大哥你醒醒啊,什么弑主什么罪……我不信!我不信,大哥不会的……”
他颤抖着去捧墨刃已经有些僵硬的手,字字泣血,“大哥……你睁眼看看小雨好不好,求你说句话啊……你是不是烦小雨了?”
“要不……要不你看看殿主好不好?我知道大哥不会弑主的,你好起来,小雨带你去求殿主,小雨陪着大哥……”
最后,青年仰起青筋暴起的脖颈,呜咽道:“为什么啊,为什么会这样啊……”
秋槿已经不忍心再听。楚言心中烦躁更甚,抬脚便走,背后依旧传来影雨的声音。
“大哥,你,你身子好冷。”影雨梦呓一般轻轻说着,好像是怕吵到墨刃一般,“你是不是很冷……你说话啊,你说你冷啊……大哥,你为什么一直什么都不说……”
楚言的脚步渐渐加快,脸色也越来越冷,秋槿几乎跟不上他的步子。
忽然,楚言毫无征兆地站住了。
他看向外面的纷纷大雪。秋槿抬头的时候,竟然看到楚言的嘴唇在发抖。
她以为自己看错了,然而下一刻,她的手腕被楚言紧紧攥住。
“孤最后对墨刃说的话,是什么来着?”
楚言的声音有些发虚,他看着秋槿的眼神如同一个迷惑的普通孩童,又带着一丝热切的期盼,好像溺水的人望着咫尺间的救命稻草。
“说啊,”秋槿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楚言扯了扯她,急切地催促道,“他最后听到的,孤对他说的话,是什么?”
秋槿有些莫名其妙,急忙开始回想。
然后她的脸色倏地变得惨白惨白。
“扔……”
只一个字,她便再也说不下去了。秋槿呆愣地捂着嘴,满是无法置信的神色。
忽然间,大滴的泪珠从一直努力保持镇静的侍女眼中流出来。
扔出去吧。
这就是墨刃一生中听到的,他的主子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楚言踉跄地后退几步,忽然转身,逃也似的离开了这里。
身后,秋槿压抑不住的哭声传来,在耳畔缭绕不去。
……
楚言又回到了墨刃的院子。
影雨已经不在了。十分安静,一个人也没有。楚言脚步不稳地撞开门进来,喘息不止。
他再次看到了墨刃惨白的脸,枯槁的黑发,瘦弱的身上满满的伤疤。
想来很奇怪,楚言好像从来没有说过不要墨刃,即使再烦心,再厌恶,甚至在墨刃刺杀白华时有过恨意,也从来没有想过彻底“不要”他——把这人逐出九重殿去。
明明知道这对于墨刃来说是最重的惩罚,也从没用这个去威胁过他。
在楚言心里,他可以狠狠地骂他,打他,轻贱他,默许他人也轻贱他……但是不能不要他,不能。
这好像是一个底线,亦或是最后一根承载着千钧重量的细丝,末端系着已经支离破碎的两人的旧情谊。爱重没了,信任没了,可无论再怎么变,楚言还是墨刃认的主人,墨刃还是楚言择的利剑,唯有这个不会改变。
而今天,他说了什么?
他是不是说不要他了?
是不是说扔了他了?
楚言呆愣地看着墨刃的尸体,他忽然感到慌乱:“孤……孤其实,不是……”不是真想不要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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