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的师昂根本无法理解,小小的她执念来自何处,只有双鲤自己知道,当“芥子”带着她离开长安,亡命天涯时,她理解了生死,知道爹娘再不会归来,以至于颠沛流离中发恶疾,她对死只有惊慌,对活着只有痛感。
但那错误的相逢,却给了她一丝希望,原来“死”了会见到神仙,“死”也没那么痛苦,神仙还让她好好活着……
那就好好活着吧。
本已随时间模糊不清的东西,突然从记忆的夹缝中挤了出来,还以为是臆想的梦,原来确有其事。
只是啊,对少女怀春的她来说,这重逢也并没有比当初好太多。
手伸在下巴前一寸处,堪堪停住,她怕,她怕会将他弄脏,她觉得自己“不干净”,她假冒了沈家小姐,像个骗吃骗喝的混子被扫地出门,这不是她曾设想的美好相遇,她设想的明明是刀光剑影中风姿非凡的英雄儿女。
心里藏了满肚子话,想说却说不出,教她急得眼泪直掉——
她想说:
我没有食言……
我……
我很快乐,会一直快乐!你看我在船上时说得多准,即便知道了真相,我也还是很快乐,你不知道我是一个多么容易满足的人啊!
怀中的人儿痛到一声也发不出,师昂捧着她的手,眼尾发红:“你还有什么想说的?”
双鲤将他的掌心翻开,用浸染鲜血的手指,试图去划点横撇捺,但指腹刚落下,她的动作却顿住。
——“我给自己许诺,十八岁之前无论如何都要上一次有琼京,若十八之后还是无成,我便放手,规规矩矩嫁人。”
那年在阆中的姻缘庙许愿,老月还百般不情愿,真想告诉他,这许诺可灵验了,你看,她今岁可不就一十八么?
嗓子肿痛,如鲠如刺,千言万语堆在喉咙,却没什么可说,也没什么想说,只拼命去够那根她在敦煌城中相中的桃花游鱼簪。
师昂静默须臾,话音一转:“你有什么想告诉公羊月的?”
双鲤唇瓣微微张开,用另一只手绞住脖子上的红绳,憋足气拽下,笑着将那小金库钥匙轻放在师昂手掌心,最后落下两个字——
“哥哥。”
手臂无力垂下,簪子上嵌着的芙蓉石全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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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大纲是去年打的,写作过程中基本没有大变动,最可惜的要数十七和双鲤了,这俩人在一开始我并没有凑CP的打算,没想到在写作过程中,竟然异常有CP感,以至于在不少读者留言提到时,让我觉得十分可惜(因为我提前存稿,基本无法改动),有一段时间我都在想,如果双鲤和十七在一起,是不是两个人的结局都能改写呢……
越向人间求圆满,则越不圆满吧。
第208章
长安生变, 崔叹凤的死讯传来,姚兴撤兵,以雷霆之势, 四处抓捕“芥子尘网”中人, 不再怀柔招安, 以格杀勿论处。
秦陇大地上Yin云惨布,冬月里一反常态, 连下了七日雨。
晁晨和公羊月窝在客栈, 支开小窗,看外头人来人去, 都是差役军士拿着画像比对。崔叹凤藏得那么深, 可不是什么善茬,留有后手一点也不出人意料, “芥子”能否保下命来, 实在难说, 即便侥幸存货,如此一来, 曾经在长安发家的他们, 恐怕此后会在长安彻底绝迹。
晁晨凝视着雨滴落在窗台上溅起的飞珠, 心绪不安:“救么?”
“不救, ”公羊月果断拒绝,“还是赶紧离开这是非之地好。”他心里自有一柄秤, 若二人推测为真, “芥子尘网”早为帝师阁控制,那么师昂铁了心要救人, 根本不必轮到他俩,当然, 他还有一点私心——
他要彻底斩断双鲤和秦国,和这些人之间的关系!
收拾妥当细软,二人盘算日子离去,离开长安的那日,风云乱起,天色再变,看着滚滚逝水,晁晨回望那巍峨宫城,忽然明白长安公府那位“不动尊”钱胤洲,为何要收一整春秋冬的鱼。
先秦以前的齐国有位相国叫管仲,他曾以买鹿之法,助齐伐楚国,钱胤洲不过仿效,只是这当中并未全搬,而是借其Jing髓。
时人都去钓鱼捉鱼,还往山里寻,关中好容易休养起的农桑,再度荒废,若他所料不差,此人必已暗中囤积粮食,至于这些粮食是要坐地起价,还是另予他方,便不得而知,但总不会是为秦国好。
事实正如晁晨所料,粮食早积,且已转移。
不过,这苦心孤诣的谋划,却打屠三隐入京开始,骤然发生偏移,时不待人,钱胤洲只差一点便能功成身退,偏偏崔叹凤死了,追捕“芥子”的人无差别严令搜查,将他也给牵连带累进去。
事情败露,依靠商人的直觉,钱胤洲让张甲带人将最后一批货物想法子押运走,若走不得,便销毁彻底,即便姚兴怀疑,没有证据,他也只敢走暗路子,不敢明暗夹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