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很少见叶知离这副样子。
两人从前在一起的时候,叶知离总是穿着宽松舒适的浅蓝绸袍,哪怕早早就经受家破人亡,故土沦陷,仍然对这个世界怀有热忱,像个温温和和、脾气极好的小公子,最适合藏到别人看不见的地方,被他抱在怀里,只有他们两个人,时不时说着小话。
可他从前不懂得珍惜,现在别说拥抱,叶知离天天想着把他往外推,巴不得他当初就打包滚回玄涧阁,最好还能回去后立刻与别人成婚,从此天南海北再不相见。
可眼下这种情景,他怎么能放心叶知离一个人面对危险与Yin谋。
他侧头问道:“你找到了什么?”
叶知离心中正想着事,闻言下意识道:“一幅画和几封信,不过信还没来得及拆。”
盛间:“画上是什么?”
叶知离犹豫一瞬,不太愿意将盛间越卷越深。
盛间见他样子便知他心中所想,兀自猜道:“画上是你?”
叶知离眨眨眼,满脸写着“你怎么知道”。
盛间的神情又柔和几分,虽然这点柔和若是换个人来就是趴到鼻尖上也难以发现:“猜的。”
既然盛间已经猜出来了,那他再掖着藏着也没意思,干脆从储物袋里掏出画递了过去。
他又跟着看了一遍画,像是自言自语道:“我怎么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站到河里玩水……”
盛间几乎不用回想便出声道:“二十七年前的夏初,在沉龙岸。”
因为震惊,叶知离甚至还稍稍落后了盛间半步,还好后者立刻察觉,并停下来等他。
二十七年前的事,盛间还能记得这么清楚?!
盛间垂下眼。
在叶知离亡故的二十年里,他曾将二人相处的每一个细节都拿出来反复回忆,靠着那点钝刀研磨心脏,血rou被凌迟般的疼痛艰难度日。
见叶知离还没有印象,他继续道:“宗邵元大寿。”
经盛间这么一提醒,叶知离总算是跟着记了起来。
二十七年前宗邵元要过大寿,哪怕他就在六罗门待着,人家也不肯叫他,席上根本没他的位置,倒是盛间和宗湘灵坐得像是一对道侣。
盛间顾忌宗邵元的大好日子,又或者早就习惯了这种安排并不觉得有什么,总之是什么都没有做,更是什么都没有说。
盛间的态度让他心灰意冷,狼狈落魄地离开了会场,什么行礼都没带,逃命似地御剑离开了六罗门,漫无目的地闷头往前飞。
与盛间在一起那么多年,他第一次有了想离开的想法。
人家郎才女貌多么和衬,亲朋好友又全都看好,就等他哪天终于舍得去照照镜子看清自己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丑陋恶人,继而生出来良心主动放盛间自由。
既然都想他走,那他走便是,省得天天在那儿碍别人眼。
他修为有限,自己飞了快有一日,竟是飞到了沉龙岸。
传闻千万年前有巨龙撞天柱而亡,死后尸体留在了水岸边,血水将附近的植物全都染上了深蓝色,rou身被野兽啃食了个干干净净,唯独一段脊背的骨架耸在那里,任凭风吹雨打,修为多高的修士都无法撼动它半分。
沉龙岸因此得名。
他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块大石头上,盯着那段骨架看了半天也没分辨出来到底是不是龙骨。
毕竟龙是传说里的东西,谁知道究竟存在不存在。
地上的草差不多有他小腿高,放眼望去仿佛没有尽头。
天是蔚蓝,水是碧蓝,草是深蓝。
他还在心里想也怪不得这地方没什么人久待,时间长了眼睛疼,直到天黑下来才觉得好受些。
他一会儿想自己再也不要见到盛间,一会儿又生气盛间为什么不来找他,思及此又自嘲觉得盛间说不定也巴不得他走。
他就这么自己煎熬了一整夜,在霞光初现的那刻终于醒悟。
自己怎么变成了这副模样。
若换了遇见盛间前的他,才不会给宗邵元和宗湘灵什么颜面。
他的道侣当然要向着他,既然宗邵元不把他当回事,连个位子都没给他留,那他的道侣怎么都该和他一起离开才是。
盛间根本不爱他,否则怎么舍得他受委屈。
他只是盛间的一时心动,别说不足够走到天长地久,就连一个六罗门都熬不过去。
他给自己打了许久的气,准备回六罗门与盛间和离,结果因为在石头上坐得久了,腿有些发麻,站起身时一个趔趄,眼见就要从半人高的高度摔下去,却忽地跌进了温暖又温暖的怀抱。
盛间来找他了。
所有刚树起来的决心在那一刻土崩瓦解,只剩下满腹的委屈与酸楚。
他也恨自己不争气,可几十年的感情哪儿是说断就断,何况盛间还特地跑去哄他。
他就像个没什么骨气立场的废物,三两句就被哄得开开心心,甚至还站在附近的河里朝盛间泼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