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玖拿绢扇遮面垂眼,小而艳的唇角微翘,轻轻地笑了一声。
许季珊生怕这头恶狼再改变主意,忙趁热打铁地咳嗽两声,放下脸上怒容,也转怒为喜地道:“昨夜在百乐门是鄙人的不是,二少的医药费与损失,鄙人愿一力承当。”
秦二少摇头晃脑地啧了一声,拿肿得淤胀的半只眼上下打量许季珊。“你昨儿个夜里送去的大洋已经收到了,但是吧,小爷我本来是要出城替姐夫去经手采办桐油一事的,眼下我这受伤了,许大商人你瞧这事儿……”
许季珊心领神会,立即接话道:“二少何等Jing贵的人物,采办押运这种事儿,自然得咱们这些下九流的跑腿儿。这么着吧二少,您只管在府里头好生将养着,这桐油,我替您采办。办好了,鄙人专程送去府上。”
秦二少嘿嘿地龇牙笑,比出两根手指。“要两百斤桐油。”
许季珊故意做出为难神色。“如今南边儿战事吃紧,听说押运的过往商贩往往有被打劫的,这桐油……”
秦二少立刻打断他,不依不饶道:“就两百斤!这可是姐夫特地交代给我的数儿。”
秦二少又搬出了江南道上的李道台。
如今冀北城还是李道台管辖着,虽说南边儿的义军攻城略地已经占据了半边儿江山,但冀北城,义军还不曾打进来。这天下还是拖着长辫子的天下,冀北城也还姓着李。
许季珊心知肚明,表情却看起来分外愁苦。“这……二少?”
“嗯?小爷我可不管,反正姐夫要的就是两百斤桐油。至于怎么弄的,那可就得看你许大商人的本事了!”秦二少见他愁苦,越发得意洋洋,抬手响亮地啪啪拍着许季珊肩头。
许季珊有意塌下半边肩膀让他拍,迟迟艾艾地跟他讨价还价。“二少,您看这个……能不能减个几十斤?您也晓得如今各路军队里头都在抢桐油。”
秦二少把眼一瞪,凶他道:“什么叫抢?我姐夫可是为朝廷办事儿,那能叫抢嘛嗯?你要是办不成,小爷我自个儿去办!”
说着就气呼呼地转身往外走。
许季珊小心又小心地做出赔罪架势,亦步亦趋地跟着他下楼,边走边赔着笑。“哎呀二少这事儿真的是……”
咚咚咚,十几二十个官差都跟着秦二少下楼去了。
碧园路699号这栋小楼筑的稀罕,虽说是一楼,但从这下去还有半截楼梯,再出门才是外头正门。
水玖耳内听得众人下楼,还是略等了等,起身探头从窗户缝儿里张望了眼,直到见着秦二少趾高气扬地坐进了黑色小汽车,这才当真松了口气。他懒洋洋地拿开丝绢折扇,换回了自己原本清凌凌的男人嗓音,自嘲地笑了笑。
女佣阿梅立在一旁,也安安静静地笑了笑。“先生是个有办法的,水老板这回总算可以放心了。”
水玖蹙眉。“却不好让你家先生为我欠下这么大一份人情,等回头我去筹措一番,补给秦二少多少赔礼,我照数儿还给你家先生。”
女佣阿梅抿嘴笑。“哎哟哟,先生要的可不是水老板您的赔罪礼儿。”
那倒是。
方才当着秦二少的面,许季珊都半真半假提了要娶他进门。
水玖笑得越发讥讽,一双一波三折的丹凤眼微垂,小而艳的唇角微扬。在如今这个乱世,谁敢拿谁的话当真。他懒懒地重新又站到玻璃镜子前,对女佣阿梅道:“既然人都走了,就先帮我把衣衫换回来吧,我眼下能走得动路,药也过去效力了,还是先回趟戏班子问问情形。”
女佣阿梅又抿嘴笑。“水老板再略等等,先生送完了秦二少这就要回来寻水老板说话的。”
水玖与女佣阿梅一问一答,不知觉就错过了小半刻钟。外头咚咚皮鞋踩过楼板的声音再次响起,许季珊果然回头来寻他了。
许季珊推门就见到水玖刚把波浪卷假发卸了,露出漆黑墨般的利落平头,身上仍穿着那件浅淡云青色镶嵌着繁复粉色玫瑰花的泡泡袖鲸鱼骨长裙,裙摆轻轻曳地,立在玻璃镜子前背对着他。
许季珊这一眼就望得有些痴。
水玖却已经从玻璃镜子里见到他来了,头也不回地对他道:“今日欠下许先生老大人情,水某回头便是砸锅卖铁沿街要饭,也是要还给许先生的。”
许季珊边抬脚走近,边沙哑着嗓子轻薄地笑道:“帮你,是鄙人的荣幸,哪敢让水老板你还?”
水玖眉目不动,仍旧对着镜子卸妆,洗去勾勒出的狭长眼线,淡淡地道:“许先生送的这份人情太重,若是不还,水某便是日夜都不能安心。”
许季珊已经走的近了,长胳膊一捞,愈发轻薄地从背后虚虚地抱住了水玖,俯身脸贴着脸,看着镜子里的两个人影哑着嗓子笑了声。“同我,何必这么客气。”
水玖从镜子里瞥见女佣阿梅静悄悄地低下头,倒退着就要离房。他眉头一跳,掷下胭脂擦子,苍白两颊微染薄怒。“许先生请自重!”
“怎么重?”许季珊不仅不退,反倒贴着水玖微热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