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授衣(上二)是日傍晚,一万装容整齐的汉军开出长安。百姓们一边驻足观望,一边议论。大伙都有些惊奇:一年之内,骠骑将军三出长安;这连天的烽火,是不是烧得太频繁了?那时节,火红的晚霞布满了天空,既瑰丽,又诡异。它们摆出奇形怪状的姿态,在天边蜿蜒逶迤,一直延伸到遥远的漠北。在天与地相接处,有一匹骏马在霞光的余辉里如电闪过,激得尘土飞扬。马上的人正是伊稚斜,他发狠般狂奔,仿佛是要和呼啸而过的疾风比比快慢。最后,他累得得Jing疲力尽,不得不伏在马背上喘息。许久之后,他才鼓起勇气打量周围,将周边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景致尽收眼底。是的,这就是所谓大漠:别说树矮枝少,就是草甸子也单薄窄小,倒是那些乱蓬蓬,喂不肥牛马的灌木丛繁茂到碍眼的地步。瞧它们这一堆,那一扎的,就像癞皮狗身上驳杂难看的毛!这样贫瘠而糟糕的地方,如何能支撑大匈奴与汉朝人死拼到底?一时间,伊稚斜百感交集,自伤和自悯的情绪立刻占据了他的心。可是,他还来不及细细品味这些情感,身后就传来马蹄声。伊稚斜微微偏过头,眼角的余光就瞄到脂嫣的身影。那女子气喘嘘嘘,且喜且悲的慢慢靠近。伊稚斜避开爱妾探寻的目光,仰望长空,待要喟然叹息,恰好,大漠深处的一群大雁“噶噶”的叫着,奋力飞向南方。目送这些小东西远去,伊稚斜心思起伏,又大不甘心起来。实在讲,昆仑神的子孙,什么样的苦楚没吃过?想先祖们饮血茹毛,一度还被被秦始皇追亡逐北,几无葬身之地。可最后,大匈奴还不是如那巍峨的狼居胥山,屹立在广袤的土地上!这样的光荣,绝不会——也不可能折杀在自己的手里!因之,伊稚斜重新抖出勇气,恶狠狠的道:“大雁秋天去了,春天还会回来——”“有昆仑神的护佑,河西之地,来年的春天也会牛马骠肥!昆仑神的子孙,在大单于的带领下,必然会击溃汉军!”脂嫣接过口,她双目莹莹,似有泪珠在闪烁,更有数不清的崇敬之情在滚动。伊稚斜虽说是粗犷汉子,但在这样诚挚的目光和语言下,多少也有些感动:说起来,脂嫣为她那不争气的弟兄,这几天除了流泪,便是绞尽脑汁的哄自己开心,想来是够委屈的,自己也该体恤体恤她。因之,伊稚斜把诸多不快弃置脑后,他拨转马头,来到爱妾身旁。大单于的这个举动,让脂嫣喜出望外,她仰望着伊稚斜,发自肺腑的道:“我脂嫣虽然不是大匈奴的祭师,但我会像哥哥那样诚心祷告。昆仑神准会保佑我们,让我们与天地同在,让大单于成为最后的胜利者!”这话点醒了伊稚斜,他这才意识到,自己意欲要重重处罚的休屠王,不过是大匈奴境内主司祭祀的部落王而已——他要是犯了守战不力的罪,那么那些跟随自己多年,专司战事而又屡战屡败的其他王爷该如何处置呢?相比之下,那些人不是更应该以死抵罪么?顿时,伊稚斜很为自己的决策惭愧,再看看脂嫣怯生生的模样不胜可怜,他的心情便由惭愧转为绵软,他颇有些过意不去,半是宽慰半是保证的道:“脂嫣,你哥哥的事,我会酌情处理的。”闻听此语,脂嫣立刻愁云散尽,喜上眉稍,她几乎是语无lun次的道:“大单于的决定最英明!我就知道哥哥罪不至死,大单于你一定会宽恕他!现在你果然宽恕他了!大单于,你就像昆仑神无所不能!”这些狂喜的语言没有让伊稚斜感到欣喜,倒是让他的心重重的停顿了一下,他的脑海不断被这句话折腾着:“我就知道哥哥罪不至死,大单于你一定会宽恕他!”——奇怪,自己从未在她面前透露过要处死休屠王的意思,甚至连如何惩罚的内容都没有泄露!她怎么就知道了?姑且算是她猜的,可未免也猜得太准了!也许,这个女子不是简单的货色,她背着自己,准是做了什么!面对大单于刹时间变得咄咄逼人的锐利目光,脂嫣傻了眼——她的嘴角上还残留着笑意——以她单纯的性格,她实在是不知道自己哪里又说错话了。这一回,伊稚斜没顾得上怜惜爱妾畏惧可怜的模样,他神情严肃,待要问个究竟,却听到呼啸而过的风卷裹着低沉的牛角声在他耳畔呜咽:那是大匈奴的召唤,预告着尊贵的部落王爷们正在恭候他的驾临。因之,伊稚斜不得不改变心意,催马回大帐。很快,夜幕下垂,夜色深浓。用过晚宴,伊稚斜在赵信的陪同下,在大帐内与匈奴各部中最重要的几个王爷共商国事。在匈奴的各级官员中,最大的官便是左、右贤王和左、右谷蠡王,而匈奴的太子,通常则被封为左屠耆王。现今,左、左贤王和左、右谷蠡王,以及太子乌维尽皆到会。伊稚斜待众人坐定,便道:“今日把诸位王爷叫来,是有要事商量。今年一年之内,汉朝两度出兵河西,其胜负结果,大家都已知晓,不消我多说。后日傍晚,休屠王和浑邪王会来王庭请罪,领他们该领的责罚。希望诸王爷以此为戒,如汉朝人所说‘知耻而后勇’,从今后奋力向外,打败汉军,收复失地,洗刷耻辱!”伊稚斜讲完,扫视众人,示意诸王发表意见。当时节,诸王虽不清楚河西两王将会受到什么样的处罚,但人人反思自己历年来与汉军对垒时败多胜少的结果,不免都有些兔死狐悲的感伤,于是,谁也不敢开口妄言。彼时,只有伊稚斜的儿子乌维按捺不住,他左顾右盼,心头雀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