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陈伤
宛郁——敕勒之间,海泽以南,罗鹄可汗骨力裴罗所辖之地。
天苍野茫,长夜暗雪。
贺兰山下,罗鹄左都侯斛薛茕景庞大的营地之上遍覆乱琼碎玉。明月破云而出,辉光流泻,此时若于山巅鸟瞰远眺,绵延数里的圆顶毡帐,好似一粒粒跌于沙地的滚落明珠。
靠近灯火通明的庞大都侯主帐,金狼纛旗旁,停着一辆华美毡车。这辆毡车四轮高大,辐数繁多,五层的细绒为毡篷,贵重厚绸的帷幔上刺绣呼之欲出的腾飞苍鹰,居于其中之人在部落里显是地位尊贵非常。
毡车内,数只玫瑰铜花蔓烛台上支着ru白的羊油蜡,壁上铁质灯栅围拢灼燃的烧焰,照得帐篷内明亮如昼,四方黄铜盆中炭块被烤到通红,偶尔发出细碎的哔剥声响。帐门垂帘璎珞流苏上缀着的碧松石、血珊瑚,以及北珠、水晶与玛瑙等美丽珠宝,在辉光下泛着温润的光华,厚实的门帷被吹得微微鼓动,带着珠串细碎轻响,风雪却不得而入。
壁上悬挂着数张整剥的熊皮和银狐皮,东方石质龛柜铺设绒雪似的兔毛褥,上奉图腾。送来的冬衣与皮料布帛等装满五六只砗磲雕嵌柜,七角架上码放齐整的坐鞍辔头等马具,一扇罗鹄式样琉璃云母刻绘的苍山雪海屏风,隔开出洗沐的地方。弯脚象牙雕嵌的矮桌上铺着滚边绣花餐布,残羹冷炙已是被拾掇下去,只搁着一盘罩在银皿中的ru酪糕和装满温热nai茶的大银壶。
帐中暖热如春,一人坐在马扎上,守着一只炭炉。铁架下的黄铜火盆内燃烧着梁地银丝炭,聚火且无烟,上支煨药砂罐,微沸的药汁咕嘟咕嘟地吐着黏软的泡子。那人清隽的面容在白汽中显得朦胧而柔和,手中的蒲葵扇轻轻地摇着。
黄蜡打过的樱桃木垫作毡车底板,大块大块的各色皮毛地毯铺陈,红柳的雕花胡床上躺着一人,身下垫着层层软褥,盖着里缎刺绣的银灰裘衾,昏睡不醒。床旁的少年正将一块素色的毛巾浸入盛着雪水的面盆中,这些白雪都是放在车辕上接的,半化开后混着冰屑,清澈得沁冷透骨。
将毛巾拧得半干,复又覆上那人的额头,榻上的人睡得很沉,唇色因着连日来烧热的体温不再如平时那般浅淡,殷红得好似要滴出血来,更衬得脸色几乎凝脂般半透,浮着浅浅一层血晕。
盛上大半碗浓稠的药汁,余下的继续煨在火上慢慢煎煮,陆英垫了一块厚布巾,捧住滚烫的药碗起身走到床边,将其搁在一旁的小矮柜上,等待着药汁晾凉到可入口的温度。
秦沧翎坐在厚厚的狐毛地毯上,上身伏着床沿,歪头凝视榻上之人的睡颜,听得碗底在柜上发出轻磕的那细微声音,方才回过神来。
耳尖微微发热,少年不动声色地移开了目光,陆英已是回身坐到了床沿上。
“稍微退热了吗?”陆英低声道。
秦沧翎下巴搁在交叠的双臂上,摇了摇头。
陆英叹了一口气——自离开大燕上京临潢,已是第三日了。自己与秦沧翎混入罗鹄与大燕今年最后一次榷场贸易的客商之中,穿过燕宛边境,躲避追兵搜捕,星月兼程中的种种惊心动魄不足为外人道,今夜终是入得罗鹄左都侯部族的营地。
救出人后,一路隐没行迹,加之谢阑一直高热昏迷,陆英只能给他喂些清水与随身携带缓解病情的药物,由秦沧翎一直为他冰敷降温。现下终是回到安身歇息之处,在陆英脚不沾地地将对症的药熬了出来前,少年又为谢阑换了好几次浸冰水的毛巾,却依然不见退热。
陆英从怀中掏出一只杏色的小圆瓷盒,递给秦沧翎。
“嗯?”少年接过后打开,只见其中凝着一汪半透的鹅黄膏体,好似琥珀般,散发着淡淡的槐花与蜂蜜的香味。
见他不解,陆英点了点自己的唇,又指了指谢阑:“给他涂上,不然这样烧下去嘴唇会流血的。”
秦沧翎顿了顿,方才“嗯”了一声,用食指揉蘸了些许细滑脂膏,抚住谢阑脸庞,抬手轻轻抹上了他的嘴唇。
因着不断在雪水中浸泡着,少年那本是生着薄茧的手指指腹柔和而冰凉,抚过滚烫的唇瓣,柔腻的脂膏被细致地推开敷在干裂的纹路上。摩挲着那如弓弦般形容姣美的唇形,却是不知自己的背脊正在下意识地绷着,虽故意避着陆英的目光,秦沧翎依然心虚得浑身不自在。
掩饰般地转移话题,少年似是漫不经心道:“陆大哥,你是没看过那副画,那夜我睡不着,在山上练浩然剑第九式,回来的时候已经过了三更了,若是我没有想着去师尊的扶留居那边找於菟儿,也就看不见那画了当时我还以为自己看到了他的画像。”
陆英细细打量着谢阑闭目昏睡的脸庞,道:“我倒觉得,谢公子跟澹台掌门有五六分相似呢,你看这唇和眼”侧身端起已是温热的药碗,“还是先把他扶起来,喝药如今大雪封路,怎么说也只能春来才能带他回太行了。”]
秦沧翎点了点头,坐到床首,伸臂将人揽起靠在胸前,又细心地将裘衾拉上,盖住谢阑的心口。
谢阑半躺在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