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的阳光稀薄,透过毫无遮挡的楠木棂格嵌玻璃的窗户映上肌肤,感觉不到半分暖意。
莫秋情肃手立在雕刻双凤朝阳的紫檀大案前,轮廓秀美的侧脸洒着阳光,却似乎将那几分薄光吸没了般颜色沉晦。她眉间带着愧色,往昔琉璃般透明的瞳仁黑得不见底,垂眼不敢正视。
紫檀书案上摊着一张三指宽、薄如丝帛的楮纸卷,用两方紫檀托蜜蜡玉的小镇压展着,纸上是细如蝇头的字体,大意是报平安,内容很是寻常;但楮卷的右侧并头搁着一张七寸高的平展竹纸,用中楷字书着千机阁的机目对楮卷内容的解密。
名可秀初初一目扫过,惊怒、痛心!眸底血色涌起,差点没遏住怒火一掌拍碎,抬手的瞬间瞥见那方青田玉镇纸,生生顿住,转而将那玉镇拿在手里,半阖着眼眸,一下一下摩挲着,仿佛将全部心思都放在指端触摸的“静”字上……玉质的冰凉从指尖一点点透入,胸口沸腾的杀意终于凝沉下来。
她蓦地抬眸,眼底血光已褪,“立刻送万六先生去韶州!”她手指攥紧玉镇,几乎是一字一字从牙里吐出,“务要,保得,沈元,性命!”
莫秋情被她语气一凛,不由抬头,“是!”
万六是名花流医堂堂主,出生时因双手各有六指而遭父母遗弃,被一位罗姓游方郎中拾起收养,为其取名罗生,前三十年人生各种遭际,坎坷迭宕,四十有五方成名,江湖人称“罗无常”,表明其医术高明,连黑白无常拘走的魂都能夺回复生,这个名号从另一方面也表明了这人脾气无常,性子乖戾,治病救人全凭个人喜怒:昔年惊雷堂一位分堂主的爱子伤重求治上门,因言语不当惹恼了他,治伤之时又暗下帖药,让那分堂主之子伤愈一月后又吐血而亡,那分堂主醒悟拔刀杀上门时,“罗无常”早逃离了北方惊雷堂的势力范围——从此江湖少了位“罗无常”的神医,而名花流多了位万六先生。
莫秋情一时愧急,竟未想到Jing于治毒治内伤的万六先生——沈堂主的命或许能保住了,她心头沉压的大石一松,虽未完全移去,却也不似先前那般生乱了;抬眸看着宗主,欲言又止。
名可秀的容色冷沉,心头将此事掂掇了几个来回。
沈元在壶瓶谷遇袭必是惊雷堂所为,其目的自是为了火炮——在劫工匠和窃图纸两条路都不通后,雷暗风竟将目标直接盯上了火器作丞兼首匠的沈元,劫人成功自是最好,不成功便变劫为杀,要了沈元的命,让南廷的火炮研制损失最重要的干将,这心思手段不可谓不毒!
但惊雷堂的人因何能将劫杀时机把握得如此之当?
壶瓶谷在韶州火器作西北,距寨十六七里,是试炮之地,藏在深山大峡谷的谷底,形如壶瓶,上窄下宽,位置隐蔽,峡壁又有四五道瀑流奔泄千丈,轰隆隆的水声掩盖了炮声,若不定点细搜很难寻得——惊雷堂怎会知道这处所在?
再有,沈元每次试炮日期不定,通常是在前一夜才通知相关人等准备;行往壶瓶谷试炮场的路径有两条,为安全计,沈元通常在出寨后随机选定——却被惊雷堂的杀手Jing准地伏击了,若无内鬼怎说的过去?
这也是莫秋情羞愧之处!
前次排查后方向宗主保证“万无一失”,这便出了事!若沈堂主真有个万一,她有何等颜面再掌持千机阁?嘴唇动了几下,她还是忍不住道:“宗主,是否秘令黑鸠,着他设法追查潜在火器作的内鬼?”
她说的这个人是名花流潜伏在惊雷堂最深的一名暗子,除了名重生名可秀父女二人外,即使莫秋情也不知道这人的名籍背景,以及在惊雷堂身份为何,只知“黑鸠”其名。
名可秀对这人极重视,断然否定,“不可!此前黑鸠未传消息,可见这计划他未得参预其中,同时表明雷暗风对此事的慎秘,若妄作打听,唯恐引得雷暗风生疑,火炮虽重要,亦还未到动用黑鸠之时。”
“是,属下明白了。”
名可秀语气一沉,“这内鬼定要揪出,否则火器作便置于敌人眼目之下!……你去趟五云山,传令卫字营、医堂、刑堂,着卫字营分两路,一路护卫万六先生,一路护卫索九。”
索九?莫秋情眸光微微一闪心中已了然,应声道“是”。
索九原是衢州有名的捕头,宣和四年查办本州官库失银一案,因查到州守反遭陷害背了黑锅,这案子闹腾得附近几州皆闻,刑堂堂主萧无贿通狱头在秋决时用一名死囚替换救下他一命,遂对官府灰心,将家小悄悄接出后便易名投了名花流;如索九这般因对官府失望而投名花流的不在少数,各人皆有真才实干,非唯为武功高,索九论内外功夫仅勉强算得三流,但一双锐目明察细微,当捕头时就有“鹰眼”之称——宗主此次派出索九,自是冀望从劫杀现场查出蛛丝马迹。
这世上没有绝无破绽的案子,端看勘案人的一双眼睛能否发现破绽!——昔日名捕如是道。
名可秀伸手抽开镶有铜柄把手的屉匣,取出三张色背销金并标暗记的防伪绫纸——此为宗主令纸——行笔疾疾,草了三份手令,墨落纸即干,她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