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庄利益的背后,又往往联结着官员的利益。官商相结,便成最难扑破的网。权钱交易是治国之患,然利之所趋,焉可根绝?无法绝之,便要用之。世道世道,利益亦是其中之道啊。”
卫希颜目中光芒跳动,她早前想过后世的农业信贷方式,却思之又思终未说出口,她不是经济学家,也不具有洞察这个社会经济运行的眼光,谁知道后世的做法适不适应这个时代?她不想因她之故而误导了名可秀的思路。
而名可秀总是能让她惊叹。
她由衷地笑说:“佩服。”
名可秀微微一笑,“官管利,商生利,这是先秦时就有的治国思想。当年,王荆公未必没想到这个法子。”
“啊?”卫希颜惊愕。转念想起,王安石似乎是被后世评为拥有超前金融意识的政治家,若说考虑过青苗贷商业化,也不是不可能。这么一想,便想得通了,却又疑惑,“王安石既想过这法子,为何不用?”
名可秀淡淡一笑,“道理很简单。青苗钱的利息是二分,让商人放贷,朝廷不可能提高钱息,便要从二分息中让一分给商人。然朝廷行此法目的为敛财,怎肯将利益切出一半去?虽然要收钱庄的商税,但和朝廷直接取息相比,来得太慢。”
卫希颜道:“是了,当年王安石行青苗法是为了快速圈钱。到后头赵佶做皇帝时,国库已经丰盈,蔡京上台已不需为财政窘困,恢复青苗法是为迎合赵佶,再者还能搂钱。现今你改了青苗法的立意,是真正意义上的助农贷,官府便回归到‘管’的职责上了。”
她说完又有些担心,“到时,朝堂上的阻力怕是不小。”
“阻力、诘难都不会少,但不是坚不可摧。”名可秀道,“国以农为本,农不稳,则国本动摇。今时,地方豪强抑并田地的势头越来越盛,而抑并土地的法令收不到成效,朝廷若不从根子上帮助农户度困,则无法遏制这种兼并。而有田的主户越来越少,租地耕种的客户越来越多,使两税的税源减失危害尚是其次,民心不稳才是大患,若来两次大灾,恐怕民乱便起。”
这道理卫希颜懂,就像汉末黄巾大起义,唐末黄巢大起义,都是因为农民没了土地而揭杆造反,导致了汉唐王朝的覆灭。
“政事堂的阻力倒是会小些……”卫希颜心忖,将青苗贷放给商人的钱庄去做,反对最厉害的应该是清流一派。
“七位参政里,李纲应该不会反对——比起官府放贷让官吏从中渔利,权衡利弊,倒宁可放给商人去做;范宗尹、周望是图利之辈,手头上保不准就有钱庄的利益,倒可能是积极赞成的;叶梦得按理亦不会反对,毕竟青苗法有利保障两税;谢如意大约不会表态;最可能反对的,就是胡安国和朱震这二位。不过有五票赞成,堂议已可通过。只要给事中那边不出乱子,这事就成了。”
反之,若户科给事中硬梗着不给过,再有翰林学士院这帮清流臣子声援,事就麻烦了。
名可秀微微笑起来,说:“别急,落子总得一步步的来。”
卫希颜奇道:“第一步是甚么?”
名可秀眼眸轻闭,“……晚了,明儿再说。”
卫希颜:“……”
***
这一夜,户部参政叶梦得也许久没能合眼,辗转反侧。
林夫人阖眼听了半晌,终于没忍住,睁眼道:“夫君,可是渴了?”说着便要起身叫外屋值夜的丫鬟端茶进来。
“不渴。”叶梦得止住妻子。
林夫人又躺下,迟疑了会,又问:“那是……因杼儿的事?”她侧了侧身,凝视着丈夫。
半月前,卫希颜突然造访叶府,说凤凰书院译学科欲聘叶府四娘为助译,入译经楼翻译泰西算学书籍——此事震惊叶府上下。
虽然叶梦得早就知晓叶杼在算学上的天分,却没想到竟能达到惊动卫国师的程度。卫希颜评赞叶杼译的“Jing确流畅,殊为异才”,不进译经楼实在可惜。叶梦得骄傲之余,又为这个助译的聘请踌躇不决。
这事说起来是好事,为他脸上添光,但让一个小娘子混迹男子书院终究与礼法不合,若传出些风言风语,便污了四娘的清白名声。
然而,卫国师亲自登门相请的面子却不好拂却,况且掌译经楼的是鼎鼎大名的邵伯温邵夫子——不入朝而为崇政殿经讲,官家几次表赞说学问Jing妙——Jing通易学和算学,四娘若能入楼拜他为师,则对叶府对她自己,都极有好处。
他舍不得这个机会,又顾虑女儿的名声。卫希颜便道,不需长久待在译经楼,平时可带书在家译,每旬只需一日去书院向邵先生请教。又说,她每旬都要去译经楼察看译书进展,可带叶杼同行。
叶梦得大喜,郑重谢了卫希颜,回头又说服妻子和太夫人同意。
叶杼自是欢喜不提,林夫人明面上虽没反对,心底却有着担虑,唯恐将来坏了女儿婚娶。这忧虑时不时冒出头搅一下,让她这阵子都没怎么睡得安宁。
叶梦得听妻子说起叶杼,有些心不在焉地道:“四娘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