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似乎是在说茶,又似乎不仅仅是在说茶。
不一会,头酌茶饮尽。
卫希颜斜在藤椅上拿着酒杯,姿态闲适松散,仿佛是漫不经意地道:“赵官家心急了?”
这话没头没尾,沈元那声“是”却应得自然。
“敢情是让你来探探我的想法。”
“是。”沈元脸上泛出笑意,“陛下听说易安居士从江宁府移居京城,暂住国师府,登门造访的文人和官宦才眷络绎不绝,让臣亦来凑个热闹……”
卫希颜手中转着碧玉杯,半眯着眸子一笑,“火器作不是不可以给,但天下没有白拿的便宜,想要总得付出代价。”
沈元神色吃惊,不由坐直身子,“您的意思是……?”
卫希颜目光穿过水榭窗户看着没有一丝云彩的天空,慢慢道:“有时候,退一步,反而是进。”
沈元拧着眉没想明白,但宗主和国师既然这么决断,必有其道理。
卫希颜挥手退下水榭内的侍女,斜睨着眼问:“皇帝最近许了你甚么?”
沈元应道:“军器监少监。”
“想来亦是这个位置。”她道,“程瑀有些迂直,处事尚算公正,不是个妒贤嫉能的,军器监在他手中比前面的谭广强多了,你在他任下应该不会受限太多。”
“是。”沈元在京中这几月和程瑀来往颇密,对这位军器监大监的为人处事也有五六分了解,闻言表示赞同。
卫希颜执起梅花银提给碧玉酒杯斟上酒,微微笑道:“以你的才干,只在火器作是屈就了。军器监,帝国军械研究的总司,这才是你施展拳脚的地方。”
沈元目光炯炯,掌持整个国家的军械兵器研制,要说不为之心动那是假话,但良好的自制力使他显露于外的喜悦并没有忘形。
卫希颜语意一转,道:“但这个地方,亦是一块烂地,虽然随着谭广的倒台揪出了一伙蛀虫,程瑀上任后亦严治下属的贪腐之弊,但这只是解决了属吏廉治的问题,而国家军械研制的体系弊端却没有触及。”
她侧头看了眼沈元,目光透着锐利。
沈元身子直了下,心中已霎然明白,国师这是借火器作之争推进军器监的体系变革,他肩负的任务就是要推进这场变革。
卫希颜道:“你这两月出入军器监,对军器制造的程序当是了然了?”
“是,大致已知晓。”沈元谦虚了一句,说道,“军器监之下有京中直属作坊和州郡作院,这些作院多设在产材之地,或兵力集结防御要地,或交通要会之地,以便资源利用和军器便利供应。职属上,京中作坊主要研制新器,再下发诸路作院按样式制造。作院若研有新器,须上军器监检阅,合格的才可颁发诸院制造。总起来讲,京坊主研,作院主造。是以,军中武备多出作院,按质量分为三等,视其质量良窳而黜陟当职官吏。质良质窳,赖于作院按制式严格执行,以及监吏的督察。”
他端起茶碗喝了一口润喉,又续道:“当年神宗皇帝内置军器监,外创都作院,治兵制器,堪称宪度详谨,兵器、甲胄等都颇Jing良;但道宗大观之后,武备宪度败坏,不仅兵衣军帐做工粗糙,甲胄变薄,更甚者刀剑弓箭等兵器亦有偷工减料的。国师当年兵改时,曾借兵器质劣发作了几个劣造典型的都作院,这才杀鸡儆猴让他们收敛了些。但是,军器制造费用和制造质量仍然是困扰军器监的两大弊端。”
他思量着火器作的运作方式,道:“宗主说,为政之道在于制衡,无论治宗派还是治商事,都是这个道理。譬如商行,管采办的,就不能管仓库。譬如火器作,物料坊掌原料,技研坊掌研究,造作坊掌制造,检炮坊掌质量,司帐坊掌成本,五坊各司其职,互不统属,有各自的业绩考核,如此既有利于保证质量,又可减少制造中的浪费。所以,某以为,军器监的根弊即在于失去了制衡,既负责军器制造,又负责监管考核,怎么能起到作用呢?”
“嗯,继续。”卫希颜微笑着举了下杯。
沈元端起茶碗相应,啜了口茶,说道:“故军器监之事,某以为当先分权。”
“哦?怎么个分权法?”
沈元道:“这要看小分权法,还是大分权法。若是小分权法,则在军器监内分出技研、原料、制造、督检、司帐五个不同的司署,各有主事官,大监管技研、督检二署,少监管原料、制造、司帐三署。这样,既有司署分权,又有长贰监制衡,便能减少懈怠和舞弊可能。不过,这样分权还是有弊,因大监是少监顶头上司,制衡的作用未必能够尽到。”
他顿了一下,说道:“若往大分权,索性将都作院、作院这一块分出去,若留兵部,或给工部,军器监便管军器的研究、形制标准和作院的质量监核。这样,制造和监督的职司分属两部,勾结怠职的可能性便可大为降低。”
他见卫希颜脸上泛起微微笑意,心头大定,往下便说得越来越顺,“还有,火器作许多行之有效的规制可以推广开去。譬如,标准化制造,一是军器监定出统一的尺寸规格颁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