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头,卫希颜拿出三份札子,说淮南东路、广南西路和福建路的武安军都帅上折禀事,奏弹本路的作院和都作院“军器质劣不堪用,或偷工减料,或代以劣材,乃至兵器不锐,甲盾不坚,被毡粗劣,军衫不耐……帅府每年均作馈诉,然军器质劣依旧,以致官兵积怨,越来越重……兹报枢府,期以问责有司,限期整饬为盼。”
这三份札子从诸位相公手中传阅后,最后传到列席府议的军器监程瑀桌前,翻完后脸色顿时青了。
不等议事厅里众人说话,卫希颜又叫进随行的两名枢府傔人,将两捆兵甲搁到议席中间空出的水磨青砖上,分置左右两堆,她指着说道:“左边是三路都统制随折送呈的证据,右边是同样制式供给京畿路武安军的兵甲,诸位相公不妨上前细观,对比一下可有区别。”
诸相不由互相望了眼,程瑀已忍不住当先起身,上前拿起左边一杆长枪掂了两下,脸色就又变了,显然长枪的重量有异。
周望低头咳了咳,端起茶盏喝了几口,心中如吊了七八只水桶般,七上八下。
丁起唤进一名宰相傔人,让程瑀交枪给他,命这傔人双臂掣枪杆磕膝用力,便听“啪”的一声,这长枪的枪杆竟然折断了。众相“啊”一声,程瑀的脸色更是惊怒交加,十分难堪。
丁起沉着脸,说:“此傔人非力士。”
厅中诸相面色更是难看,非力士竟能折枪杆而断,这枪杆是甚么制的?周望瞥了一眼程瑀,端着茶盏的手抖了下。
卫希颜撇眉冷笑了声,道:“按神宗朝定下的,军中长枪的枪杆以椆木为佳,合木次之,白蜡木更次。椆木合木质地坚硬,握手即沉,而此枪质轻木白,看似白蜡杆,然蜡杆柔韧性佳,曲而不折,岂会磕折即断?此等劣枪不是松木便是杨木,价廉滥充尔。”
说着又命两位傔人各展一副皮甲,左为京畿武安军的配备,右为广南路的配备,而右甲的厚度薄了近一半,皮料也不是经多次浸制而成的Jing牛皮。
卫希颜冷眉道:“军器监可有兴趣试试这长枪刺皮甲的效果?”
程瑀还在踌躇,枢府傔人已将先前那杆断枪递去,他只好接着,提枪刺向右边那副合乎标准的皮甲,一刺之下却未戳破,连续五六下,那皮甲才破。枢府傔人又将右边那杆配置给京畿武安军的合木枪递过去,程瑀提枪刺甲,这回两枪就破洞。
程瑀手一抖,长枪“铿”的一声掉在地上。显然,那劣制的长枪不只枪杆换了劣材,连Jing钢枪头也偷工减料了,看起来森森泛着冷光,实际却没有应当的锐利。
卫希颜示意傔人拿起左边那副弓箭,道:“这黄桦弓的射程为一百五十步,然配置武安军的黄桦弓射程不到百步。这箭亦不合标准,箭簇减料,箭杆换材。如此劣弓搭劣箭,纵是神射手亦射不中百步外的鸡。”陡然一掌拍桌,“国家军器,何如儿戏?”震得程瑀脸色更是剧变,心里一时怒,又一时冤。
卫希颜挥退傔人,冷颜冷声道:“这些只是兵甲,还不提被服之类军品,都是以劣充好、以次为用……枢府往年均有质责军器监,然弊害依旧,未见解决。”
她目光凌凌,扫过在座的宰执相公,“如此制器,军中何以委信?将士性命可为儿戏?要将火炮交给这样的军器监,只怕南洋水师三万将士就先不答应!”
说着起身而去,留下议事厅内的诸位相公面面相觑。
半晌,丁起咳了一声,看了一眼兀自呆立的程瑀,抬手示意归座,顾目众相道:“这军器劣造之弊,实乃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程瑀脸色一缓,便听宰相叹道:“这陈年积弊,要彻底整饬,谈何容易?”
在座的宰执们都清楚,这军器制造就是个烂摊子,从哲宗末年起便乱了章法,偷工减料、粗制滥造,上下吃油水,贪腐获利的何止州郡作院、都作院,从军器监到兵部,到枢府到政事堂,哪个没从中受利?这就是张藤蔓相结的大网,作院从上到下都已败坏,杀几个撤几个也只是短时的,一旦监督不到这起摊子便又复炽,查之不绝。
这也是因何卫希颜掌枢府后只着重惩治了几个典型,而未能彻底整饬的原因。何况作院隶属军器监,而军器监隶属兵部,枢府职权不及,又向为兵部所忌,而兵部要员就从中受贿吃钱,以周望为首,岂会容忍枢府插手?——便是铁证在手,最终不过推出几个替死鬼,却触不到根子。
打从那些劣制兵甲被抬上堂,周望心里头就发虚,这会急着撇清,道:“丁相说得是,这军器作院积弊甚深,实难根除,早几年兵部就有心复立章程,奈何阻力重重,多是半途而折。本想着这两年徐徐革进,不过,可惜……”他捋着胡须斜眼看了下程瑀,未尽的话意不言而明。
程瑀瞪视回去,脸上现出嘲讽鄙夷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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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渡陈仓
落日熔金,暮云合璧,凤翔京的丞相府染上了一层薄凉晖色,不多时,天色便全暗下去,相府内的灯笼渐次亮起,尤其前院更是灯火通明,笑语喧哗。